原创 2018-03-08 杜洪莲 晚上八点

话说“白皮”

放寒假了，带着亲戚家的两个孩子逛街。过马路时，我紧紧拉着那个三岁小男孩的手，同时不忘谆谆教导：“你看，这一条条白色的条纹像不像斑马身上的花纹？横穿马路，一定要走斑马线才安全！“谁知，这个调皮的小男孩却回答道：“我们那里这个不叫斑马线，我们叫它河马线。”

惹得我们一群大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个大人一边笑一边禁不住冒出一句：“这个小‘白皮’（读若【ｂ∧pǐ】）！”“你这个‘大白皮’！”小男孩又调皮地回了一句。 “‘白皮’是什么意思呀？”小男孩的姐姐，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疑惑地问道。“嗯，‘白皮’就是吹牛大王，就是像孟豪森男爵那样的人。”“噢，明白了。可是为什么要把爱吹牛的人叫‘白皮’呀？”“这个……”我一时语塞，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近日，在看衢州龙游籍作家茅庐小生写的《春秋战国：一段你应了解的历史》一书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浙江金华衢州地区方言中的所谓‘白皮’，实际上指的就是春秋时吴国太宰伯嚭（吴越地区方言读若【ｂ∧pǐ】）。不仅于此，在宁波话中，“伯嚭”指的是花言巧语、夸夸其谈、好说假话骗取私利之人。更有甚者，在作为春秋时期吴国核心区域的苏州、无锡等地区，“伯嚭”索性就是恶人、奸佞之徒的代名词（犹如衢州地区把凶恶之人称为“日本佬”一样）。而“坏伯嚭”“顺伯嚭”在吴方言中则是感情色彩十分鲜明的贬义词。如形容某人刁奸促狭、阴险毒辣、贪心不足、居心叵测就说：“你是坏伯嚭” “伯嚭也呒不你坏”。又有一些场合，大人调唆小孩要他称对方为“坏伯嚭”，这当然是戏谑之辞。至于对阿谀逢迎、巧言令色、溜须拍马、投其所好者的行径则指斥为“顺伯嚭”！

那么，历史上这个“伯嚭”究系何人 ，所为何事，竟然让他在死后两千五百年还这样流“芳”千古，被吴越地区的人民“念念不忘”呢？

据史料记载，伯嚭，又作伯否，春秋晚期人，是楚国名臣伯州犁之孙。父亲伯郄宛，是楚王左尹，被楚国令尹囊瓦所杀并株连全族。伯嚭竟得侥幸逃脱。他听说另一位遭楚国迫害的伍子胥在吴国受到重用，便立即赶来投奔。在伍子胥的大力举荐下，吴王阖闾任命伯嚭为大夫，让他与伍子胥一起图谋国政。公元前496年，吴王阖闾在伐越的檇李之战中死去，夫差即位，任命伯嚭为太宰，掌管王家内外事务，备受宠幸。公元前494年，夫差调集全国军队，以伍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大举伐越，双方激战于夫椒，越军大败，越王勾践仅以五千甲兵固守会稽山，求和不成。看透伯噽为人的文种向勾践献计，向他贿财贿色，伯嚭倒在“美女八名，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之下，伯嚭摇唇鼓舌使吴撤军会稽，放过可歼之敌。随之无端接纳、赦免、放归勾践。

一边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十年生聚，国力大增；另一边是吴王夫差：声色犬马，耽于享乐，荒于国事，丧失警惕，国力骤减。这与伯嚭 “既数受越贿，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于吴王”，不无关系。

越国进献西施、郑旦之美人计，耗粮闹饥荒之熟粟计，诱使营造宫殿之劳民伤财计等等得以实施，伯嚭台前幕后，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伯嚭的贪佞为吴亡埋下祸根。

伯嚭贪名远播，孔门弟子子贡这样评论他：“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

伯嚭之心腹大患是托孤老臣伍子胥，在“吴越之争”的重要关头，伍子胥代表民意，且软硬不吃、进贿无门，成了伯嚭贪赂卖国的障碍，因此伯嚭处心积虑必欲除之而后快。

越促伯嚭怂恿夫差从速伐齐，这利于越积蓄力量报吴雪耻。

在艾陵大破齐师后，伯嚭又乘机诬陷伍子胥：“前次大王想要攻打齐国，伍子胥认为不行，但大王终于进攻齐国并取得重大胜利。伍子胥因为自己的计策没被采用而感到羞耻，竟反而产生埋怨情绪。现在大王又要再次进攻齐国，伍子胥专擅执拗，强行劝谏，败坏毁谤大王的事业，只不过是希望吴国失败来证明自己的计策高明罢了。如今大王亲自出马，调动全国兵力攻打齐国，而伍子胥的劝谏未被采纳，他因此装病推辞不随大王出征。大王不能不有所戒备，这要兴起祸端是不难的。况且我派人暗中察看他，他出使齐国时竟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齐国的鲍氏。他作为臣下，在国内不得志，在国外依靠诸侯，自己认为是先王的谋臣，如今不被任用，常常郁闷埋怨，请大王早日除去子胥，以防不测！”

其实子胥托子鲍牧，仅为保全子嗣，一无通敌图谋。但伯嚭进谗，又似查有“实据”，夫差难辨真伪，怒，赐子胥“属镂剑”自杀。

苦撑社稷的砥柱忠臣，竟被 “通敌”的奸佞害死！

公元前482年，夫差与晋、鲁等会于黄池，吴夺位霸主。但精锐出征，后方空虚，越乘虚偷袭，杀吴太子。会盟毕，吴军惦念家人安危，斗志全丧，劳师远袭、一触即溃。夫差怒斥伯嚭：“你保证勾践不叛，当下须请成和议。否则，赐剑与子胥同！”

勾践见灭吴时机未成熟，便许和议。

此乃“吴越之争” 的历史转折点。倘非伯嚭贪贿、纵敌、谗贤，何至于此！

公元前478年，勾践再次伐吴。吴兵败如山倒。夫差嗟叹：“吾悔不用子胥之言……”即自刎。死前，令用寸帛遮眼，说：“无面目见伍子胥也！”

越王勾践迫使夫差自杀后，进入姑苏城，上据吴王旧宫，百官称贺，伯嚭也在朝列中，自以为以前曾于勾践有周全照顾之功，因此面有得色，向勾践拜贺。勾践以“不忠于其君，而外受重赂，与己比周（与越国勾结）也”，诛杀之。但是，根据《左传》， 伯嚭非但没有被越王勾践杀死，而且还做了越国的太宰。公元前471年，鲁国季孙肥曾经贿赂伯嚭。

“三千越甲可吞吴”。在这场戏剧性的历史较量中，伯嚭是个举足轻重、至为关键却又极不光彩的人物。他好大喜功，贪财好色，内残忠臣，外通敌国，完全丧失了其祖辈的优良传统，使吴国在吴越争雄中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条件下，丧失有利时机逐渐走向灭亡。这一幕吴亡悲剧，可以说是被“宝器”、“美女”所打倒的伯嚭一手导演的。

正如普里莫 •莱维所说：“我们的记忆并非镌刻在石头上，随着时间流逝，它们不但会渐渐消失，还会经常改变……”是的，无情的时间似乎可以抹杀一切。于是，有人不禁感慨：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然而，我们也相信：有些历史教训是如此深刻，有些记忆是如此顽固，任漫长的时光如何流逝，任有些后人如何歪曲篡改，这些历史真相终会深深地铭刻在人们的记忆中，并一代代地流传下去。

不管伯嚭的最终结局如何，这个为了一己私利不惜出卖国家利益最终导致强大的吴国在一夕之间轰然灭亡的历史罪人，在此后的两千五百多年里，在吴越地区的民间一直被以这种符号化、脸谱化的方式永远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正如一首歌所唱的那样：“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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