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芦笛 芦笛说戏

在秦腔老戏里，我对《闯宫抱斗》情有独衷。曾不嫌烦琐，同时对着六个演出视频，整理了全部剧本。平时也经常向外地的朋友推荐这出秦腔的骨子老戏，私以为，这出戏很能代表秦腔的风骨。

《封神演义》作为小说是很平庸的，人物苍白，故事平板，情节重复啰嗦之处甚多。不过这本书在民间影响很大，供奉“黄飞虎”、“三霄娘娘”的庙宇随处可见。几乎稍有点历史的剧种，都有“封神戏”。秦腔的”封神戏“原有二三十本之多，现在常见于舞台的，恐怕只有《闯宫抱斗》、《黄河阵》寥寥几出了。

《闯宫抱斗》分为《炮烙柱》和《抱火斗》两部分。前者以须生梅伯为主，后者以正旦姜后为主。是一出行当齐全、结构紧凑、唱念作表并重的好戏。唱“唢呐牌子”和“撒火彩”的绝技，在其他戏中已经很少见了。

须生主演的《炮烙柱》共有三场。首场《议事》，上杜辉、商容、比干、箕子、微子，把台子填满。然后梅伯内白“住轿”，着黑蟒、乌纱戴套翅（不挂流苏）、持笏板上场亮相，念四句定场诗“朝王见驾月影斜，为国有家却无家。食王爵禄尽王事，何惜蟒袍与乌纱。”先声夺人，就有一个碰头彩。接下来与同僚议事，有三处大段念白，历陈鹿台、虿盆、妲己之害，念起来要金声玉振、铿锵有力，每段念完，又耍耳翅唱四句【带板转双锤】，短小精干。与杜辉下场时，二人身举笏板、甩须、提蟒蹉步，身段同步，又是一个要好儿的地步。

（康正绪饰梅伯）

第二场《闯宫》先上纣王、妲己，饮酒作乐，配角的戏要干净利落。五一剧团录相时，给妲己加了一大段唱功，结果显得拖泥带水，把场子晾凉了。梅伯、杜辉三次求见，却遭内侍中贵羞辱，梅伯怒不可遏，左手抓住中贵领口，右手高举笏板、右足踩杜辉左膝唱大箭板，三人组成一个“品”字状造型，十分好看。据说当年“兰州麻子红”郄德育每演到此处，气势如天神下凡，必有彩声。“闯宫”时，二人解开蟒袍，斜披于背后，这个造型是很少见的。见君三本，又是显白口的地方。至杜辉被斩，梅伯五内俱推催，抱上杜辉的“彩头”（即舞台上代表首级的道具），甩发、僵尸，唱“放大声哭不出满腔怨气”，呼天抢地，感人肺腑。

第三场《炮烙》，纣王换平天冠、黄蟒，坐高台（两层桌子），下场口摆“炮烙柱”。四臣立于左右，这样，把前场空出来，给主角表演，又不会挡住后边的纣王做戏。在唢呐牌子“气炸胸膈”里，梅伯穿青道袍、项带法绳“豹子头”亮相。如今的秦腔是一个单声腔的梆子剧种，而这段唢呐几乎是仅存的一段曲牌唱腔，弥足珍贵。梅伯抱柱前，又有大段念白，历数纣王之恶，此处念得凄怆悲凉，尽抒忠臣见戳之愤。“抱柱”时，梅伯挽起甩发、脱下青褶子，露了肉身，在武士的托举下三抱柱。在三把火彩的唢呐声中，胸口、脸上抹黑血丽子。髯口从黑三换一字髯，再到光下巴，以示肉烂毛焦之惨。此时舞台上唢呐齐鸣、火光熊熊，真是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赵桂兰饰姜后、康兰饰妲己）

第四场《宫训》，姜后、黄妃、妲己三位旦角依次悠悠出场，整个戏又松驰了下来。接下来妲己、费仲定计，姜环刺驾，诬陷正宫，黄妃两次审问回话，姜后有冤难鸣、妲己阴显毒辣、纣王昏庸无情、黄妃左右为难，都有充足的做戏空间。以至黄妃怒不可遏，与妲己撕打，纣王劝架的情节，又诙谐幽默，给一出大悲剧增添了几分喜剧的因子。

姜后“剜眼”时，以油彩涂黑一只眼睛，满台翻滚，这样的身段，在正旦行算是破格了。黄妃审刺客时，有两小段快板，也是显嘴皮子时地方。“抱火斗”是后半场的一个看点，斗内置放鞭炮，姜后抱上走上小圆场，斗里鞭炮噼啪作响，把气氛又推向一个高潮。据余巧云回忆，名旦何振中有一次演《抱火斗》，管前场的没有把炮点着，被观众砸了戏。散戏后，戏班把祖师爷庄王供起来，把管前场的摁在板凳上，一人一板，以示惩戒。

最后一场《跑牛》，黄飞虎戴侯帽、穿绿靠，脑后系大彩球，手执系五色绸球球的马鞭（象征黄飞虎的坐骑“五色神牛”），追杀二位太子，有“抖马”、“三鞭子”的技巧。体力好的须生，演完梅伯，休息一个小时，还以赶一个《跑牛》的黄飞虎。

《闯宫抱斗》前半了是男人戏，一场紧似一场，后半出又是女人的宫斗戏，最后以黄飞虎“跑牛”收尾，场次安插上深得作文章“凤头猪肚豹尾”的三昧。

我看过的温警学、孔新晟、王益民、丁良生等人的梅伯。温警学扮相武威、白口清晰、唱腔绕有余味，他的梅伯最为上乘。妲己以五一剧团的周芙蓉为佳，神情妖艳阴狠，演出了狐媚之相。姜后基本都平平，大概这出戏要演得热炽火爆，女角演来，总是欠点火候。

这样一出好戏，如今大院大团竟都缀演，但在乡间庙会上，还是常点的戏，足见其感人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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