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一个北川人而言，他们原本的人生，都在十年前的那个午后戛然而止了。

在距离“5·12”特大地震震中汶川县映秀镇120公里的老北川县城遗址，一切都定格在十年前的样子。天崩地裂一刻的画面，仍在向来人诉说着灾难的无情和残酷。

2008年5月13日，四川北川，一名儿童被埋在废墟下。

处在山谷中的老北川县城，震前有22000名常住人口。地震几乎把这座小城夷为平地，近12000人在地震中丧生。

北川，是震后唯一异地重建的县城。

给老北川带来灭顶之灾的，是分别位于它东西两侧的景家山和王家岩。地震发生时，两座山体瞬间崩塌，王家岩200多万立方米的土石从300米高空倾泻而下，并向前冲击200多米，顷刻吞没了县城大片区域，形成几十米高的巨大废墟。

2018年4月28日，四川省北川县，昔日城镇变遗址。

如今的王家岩滑坡体上，植被间建筑的残骸仍然清晰可见。泥土之下，是永远无法再见天日的老北川法院、民政局、新华书店、供销联社、文化馆、幼儿园……老北川县医院也在其中。

劫后余生

现任北川县人民医院院长成平刚，是地震中全院唯一幸存的外科医生。十年前的那个午后，值完夜班又工作了一上午的成平刚下班回家，坐在椅子上正准备打开电脑，房子就剧烈摇晃起来。

强烈的晃动持续了一分钟左右，成平刚战战兢兢下了楼，来到地面上。透过漫天的尘土，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建筑物几乎全部倒塌，废墟上闪着火光，哭喊声、呼救声从烟尘中一阵阵传来……

2008年5月16日，四川北川，一位奶奶抱着她的孙子在等待被疏散。

成平刚急忙往县医院的方向跑去，然而自己刚才还在上着班的七层医院大楼，此刻已找不到确切的位置，尘土飞扬之中，能看到的只有一座巨大的土石堆。

当时县医院全部183名职工有127人遇难，地震时在医院内的仅有3人生还。

“震完以后还能上班的有17个人。”成平刚说。

艰辛岁月

参与了一系列紧张的转移、救治，地震一个多星期后，成平刚和幸存的同事与大批灾民一起，搬进了擂鼓镇安置点的帐篷。被地震完全摧毁的北川县人民医院，就在这帐篷里恢复了工作。

沈阳军区北川野战医院基本接管了擂鼓镇安置点上万灾民的灾后救治和日常医疗。

除了和沈阳的医生一起工作，协助他们了解北川的情况外，县医院医生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向灾民发放食品药品，“几个人平均每天要给将近1000人发吃的。”成平刚说。

此时，在1200多公里外的济南，现任北川县医院人事科科长吕义法还是山东中医药大学的一名应届生。

吕义法的家在山东蒙阴，因为家人反对错过了参加西部计划去新疆的机会，他正觉得有些失落。这一回，在校园里看到西部计划抗震救灾专项行动的招募通知后，吕义法没让机会溜走。

7月15日，吕义法这批志愿者到达了擂鼓镇安置点。安置点的条件本就艰苦，对初来乍到者更是如此：吃不惯米饭，一到夜里就饿；听不懂方言，需要四川本土的志愿者当翻译；雨水太多，不少人都长了湿疹……

好在当地人对这些千里迢迢而来的年轻人非常关照。吕义法说，灾民们只要做饭，就会喊他们一起吃，这让他们倍感温暖。

7月底，安置点的灾民开始陆续搬入活动板房。在板房医院，成平刚主持大外科，现在担任副院长的徐丽主持大内科，县医院原有的医疗秩序逐渐恢复起来，开始为灾民提供化验、B超和疝气、阑尾手术等一些基础医疗服务。两个月后，“9·24”洪灾泥石流袭击了擂鼓镇，几十名伤患又住进了板房医院……

与伤病医治同样迫切的，是心理的康复。成平刚和徐丽的孩子都在地震中遇难，除了工作上相互支持鼓励，幸存的医务人员也很注重相互间心理上的劝导和抚慰。这种集体的默契，对大家尽快走出痛失至亲至爱的阴影，重新投入到工作和生活中，起到了很大作用。

再次启航

随着新北川县城整体移交给北川方面，2010年9月28日，北川县人民医院也正式入驻新址。新院由山东潍坊援建，总投资1.2亿元，建筑面积近30000平方米，设备仪器先进齐全。

新北川 方非/摄

万事开头难。在板房期间，人员断层严重的县医院曾一次性招聘了40多人，但面对板房医院艰苦的环境，新人在几个月内就跑掉了16个。

搬进新址后，不但新县城所在的安县的百姓对这座几乎从零开始的医院缺乏信任，住进新县城的老北川居民也因为知道医院在地震中伤亡巨大，很少到县医院看病。

在成平刚眼中，在新址的第一年是县医院最艰难的时期，不但病人很少，职工的收入水平也很低，很多人都产生了去意。不过，有一个人却选择了留下，他就是吕义法。

西部计划的两年服务期满后，吕义法考取了县医院的正式编制。“呆在北川两年，我已经比较适应了，而且这毕竟是我走上社会的第一份工作，我应该认真对待。”

为了渡过难关，医院一方面向县里争取资金，提高职工待遇，一方面逐个找年轻职工谈话，了解他们的想法，帮年轻人做职业规划。

对新入职的应届生，医院给予每人每年两三千元的租房补贴，还把没开放的病房给他们做免费宿舍。成平刚和徐丽为代表的骨干力量没日没夜地工作，手把手地带教年轻医生，忙起来几乎住在医院里。利用宝贵的进修机会，医务人员到山东和四川省内的大医院进修学习，提高业务水平……

多重努力下，县医院的职工人数稳定增加，病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家觉得在这里有事做，能体现自己的价值。人稳了，心也稳了。”成平刚说。

涅槃重生

运营有了起色，北川县医院申报二甲医院的工作被提上了日程。2012年7月，吕义法被任命为达标办主任，专职负责二甲申报工作。

一本同年由原卫生部颁布的二级综合医院评审标准实施细则，吕义法把它翻烂了。

评审标准要推动落实到医院每一个部门，对人才和发展都存在严重断层的县医院来说，虽然过程异常困难，但吕义法凭着山东汉子的恒心和毅力，还是完成了达标任务。

北川县人民医院顺利通过评审，跻身二级甲等之列。

让县医院拥有独立的儿科，是徐丽一直以来的心愿，这个愿望因为北川震后婴儿出生潮的到来显得更加强烈。

2010年入驻新址后，大内科只有徐丽一个人能看儿科，“北川再生育的家庭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看不过来。很多人跟我说因为我们没有专职儿科大夫，家长都只能带着孩子往安县和绵阳跑。”

2012年2月，在徐丽主持下，北川县医院第一次有了独立的儿科。徐丽说，直到现在她都为此感到骄傲。

获评二甲医院后，人才齐备、科室齐全的北川县医院开始了飞跃式的发展。2010年时，县医院每月的住院病人总数只有几十个，手术不到10台。

到2016年，平均每天的住院病人就有近300个，医院年收入达到了8000万元。2017年，县医院的年收入突破了1亿元，平均每天有400个病人住院，全年的手术达到2000台。

目前，北川县人民医院的全体职工共有357人。从十年前的17个，到今天的357个，废墟中的北川县医院，实现了涅槃。

坚守初心

去年8月，46岁的成平刚当上了院长，地震后出生的儿子也已经上了小学。回首十年，地震的伤痛让很多的朋友和同事都离开了北川，但成平刚一直坚守在这里。

在他内心深处，二十多年前回乡工作的那份情怀仍然激荡着：“我们生在这个地方，又被这片土地养育成人，就应该回来给北川的老百姓做点事情。

现在看看老北川的照片，地方虽然小，但也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这么多年回想起来，还是自己家乡好。”

曾有很多次机会，成平刚可以去省里更好的医院工作，拿到北川五六倍的薪水。但成平刚说他从来没想过离开，不为别的，只为一份责任和担当——

“为了还埋在下面的兄弟，我也一定要把医院发展起来。我的家在这，心在这，我肯定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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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白波

摄影：方非

监制：王然

编辑：张小英、张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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