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阿的 载于中读App

单位里有同事带孩子上班，故而在劳作之余，踱步出去，我们时常可以看到那个小巧活泼的身影驾驭着一辆亮红色的平衡车，在校园的绿荫下飞奔。正逢儿童节，我也很自然地想起自己那已杳然远去的童年。

兴许每个孩子都有饥饿心理，原本对某样东西也许并没什么兴趣，忽然在谁家小朋友手上发现了，凭什么我没有？心头就冒出强烈的占有欲；若确是先前就惦记着的钟情之物，则更要在爹娘面前念念叨叨，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到手……总之，我一直想获得的是一个皮球和一辆小三轮车。

皮球可以问走村串巷的货郎买，几毛至多一块钱就够了，买来就能在水门汀上拍打，想拍多久就拍多久。三轮车只有大商店里有，价格也贵，大概要十来元吧。若是有一辆，我就可以在土路上疯狂骑行，想到东头的阿姨或西边的外婆家，脚不沾地就能到达，路上遇到熟人，还会得到艳羡的目光和询问。然而，无论是皮球还是三轮车，我都从不曾拥有，爹妈从无给我哪怕一点希望，哪怕仅仅是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可能实现的幻梦。直到我失去了最后一丝侥幸，它们还是始终以“执念”的方式长存着。

即便如此，在我读到初二春游去城市的那一回，我还是省下花在豆腐干和牛皮糖上的钱，买了个铁皮青蛙，用一把小钥匙给它上紧发条，它就会咔嚓咔嚓跳起来，我从早到晚一回回不厌其烦地转动发条，再趴在地上久久地看它一耸一耸地跳开去，直到它跳不动我趴不动，我还是把它留在窗台上欣赏了好久好久。

得到第一笔巨款是独自去上海过暑假那一回，流连于繁华都市鳞次栉比的大商场，无论什么都有诱使乡巴佬垂涎欲滴的超强效果。反复掂量，无数次观望之后，我买下了一顶折伞，一把羽毛扇，一支圆珠笔，都是偏陋乡村里根本不可能有的漂亮东西，并不是必需品，完全是看在眼里，痒在心里，而那一番豪情四溢的花费也足够让我节衣缩食了好长时间，而至今犹新的记忆，表明这个举措是多么的值得。

反倒是在挣钱之后，少了想往而不得的苦恼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纠结。过平常日子，一掷千金的机会固然不多，买些衣物之类的时候还是常有。可就是没有同事亲友一般的热情与干劲。总觉得衣服够穿肚子吃饱就行，至于比人家光鲜之类的念头竟然一点都没有；过早的佛系，几乎到了令旁人都不安的地步，吝啬？也许吧，可着实没有找到把钱花出去的理由。上班之余，窝在家里，有几本好看的小说消遣，就很满意了；细细想来，至今，都丝毫不曾有过玛蒂尔德跻身上流社会而不得的烦忧。如若家里也冒出一个叫于勒的叔叔，我才不会在意他是不是发了洋财呢！

也只有于勒叔叔这样身处卑微的人，才最谙欲望的本义，也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凡俗人生中，有人企求飞上高枝，有人宁愿 “曳尾涂中”。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苏东坡在《赤壁赋》中说：“山间之明月，江上之清风”是“造物者之无尽藏”，可以随意享用。如果无欲无求，不想攀高，也就不怕下跌，更不用想着或怕着倾轧排挤，那就可以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然而，这好像有点近乎完美了，不现实。

可不，眼下当世，没有物欲也不见得全是好事，这确是真心话。回顾往昔，我更觉得如此。因为看淡之后，人就全然丧失了进取的心，固守当下的清寂与安逸，碰到什么都是一副随遇而安的虚无相。不需要原则，也不愿竞争。人家都跑前面去了，让他们呼呼喘气去，我看着都嫌眼睛累；渐渐地，就如遁入空门般，声息全无了。

若是一如既往地甘心于此，倒也不错；可谁的心是永远寂然无波的呢。时不时有微微小风拂过，吹得水面卷起朵朵涟漪的景象，谁担保绝对不会出现？滚滚红尘中也是，你不想却仍会看到，有人为了那什么，猥自枉屈，付出的可能不止是谄媚的笑、阿谀的言。然后，如浮士德把灵魂卖给了魔鬼墨菲斯托一般，将所有风光尽揽。当他收回目光，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地作一番君临天下式的俯视，你总不能置若罔闻后继续置若罔闻吧。厌憎，却无力改变，这个感觉并不比同流合污好。

所以柳永说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时候，心里必定有冰山的寒冷；何况，之前他是认真想过把浅斟低唱去换个浮名的。好在他手头有料，能够底气十足地自嘲：且去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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