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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我是太子妃,却被皇帝绑进了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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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子妃,却被皇帝绑进了后宫。
“儿媳美貌,朕必金屋藏娇。”
太子监国,仅一墙之隔,我声如珠玉,泣泣坠落。
皇帝扯开帷帘,被五花大绑的正是我的夫君,他的儿子。
太子口中塞满帕子,眼泪沁满了眼眶。
“皇儿,你是要她,还是要这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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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抬起头来。”
嫁入东宫的第一日,我随夫君至养心殿奉茶。
陵修虽为太子,却温润有礼,形如青松,向来没施过什么皇家威严给我。
但此人不同。
还未步入正殿,我便感受到那帝王之气扑面而来,迫得我双膝一软。
陵修的母妃早已不在,所以这杯新妇茶,我只需敬给父皇一人即可。
帝王远远倚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向下瞥了一眼。
我跪下来,垂着头弯着腰,将那茶杯奉上。
皇上状似不经意地接下。
倒是身旁的陵修轻轻触了触我的衣袖,双眸流光,却写着几分急躁。
我连忙抽回思绪,听着指令缓缓抬起头。
不经意间,却看见龙椅上的帝王霎时间坐直了身子,明黄色金线绣纹撞进我眼底。
我没有错过上方高台危坐那人满脸的惊艳,帝王眼底的情绪,像是狂烈的占有欲望。
不、不会的。
我是陵修之妻,是他钦定的太子妃。
我狠狠压下一口气来。
却听见帝王近似温柔却喑哑的声音:
“书房里有些折子没批,太子既然监国,现下便赶快去罢。”
我俯身行礼告退,却被抬手拒绝:
“太子妃就在这里候着,待太子批完奏章一同回东宫去。”
2
陵修踟蹰着向门口去,脚步声渐渐远了。
我却仍看见他迈出门槛前的回眸,满眼皆是担忧。
嫁进皇室之前,我就知道陵修不受圣上重视。
不然怎能娶我一介商贾之女做了太子正妃?
但我没料到此行之险,步步艰难。
我仍是跪在原地。
那正上方传来轻微的袍袖窸窣声,步履平稳轻捷,不似年逾五十之人。
良久。
一双明黄色龙纹宝靴映入我的眼帘。
我身子向后倾,却见来人伸出一双手来。
修长白腻,却泛着冷光。
“父皇……”
他深深望着我。
我虽未抬起头,却仍感觉到那道火热的视线在我身上纠缠,似乎要将我拆吃入腹。
“你抬头。”
虽觉礼数不妥,但皇上金口玉言怎可不从。
我再次抬起脸,这次完整地迎上了皇帝的眸光粼粼。
他挑起唇,手上缠着的流苏拂过我的脸。
被我避开后温声开口:
“莫叫父皇了,就叫朕瑾郎。”
入宫前细细查阅过皇家玉牒,我是知晓的。
当今圣上名讳,正是燕慎瑾。
瑾郎?
怕是当今皇后也不敢如此称呼!
3
我心下重重一顿,而后开始疯狂跳动起来,似是要溢出胸腔。
“怕是……不妥,父皇莫要开玩笑,儿臣不敢乱叫。”
蓦然,帝王的双手扣向腰际,硬生生地将我从地上提起,大步向前,往那冰冷高贵的龙椅上狠狠一按。
我的后背猛然砸进雕龙画凤的金色中,撕心裂肺的痛倏地传来。
而眼前之人低下头来,扑上我的唇。
那处晨间还被他的儿子反复研磨,如今便叫我落入了他父亲之手。
我用力挣扎起来,却只能呜呜低吼。
不知胆从何来,我的手狠狠砸在帝王仍健硕壮朗的脊背,脚用力蹬着。
“父皇,你莫要如此!”
他脸上是仍旧狂热。
我不知狂从何来,要他一代天子将自己刚刚过门的儿媳禁锢在这龙椅中。
“儿媳美貌,朕定要,金屋藏娇。”
最后这四个字近乎是一字一顿,缓缓道出。
燕慎瑾继位后,国富兵强,臣子和谐,谁都道一声仁皇。
我从没想过这杯新妇茶奉得这般艰难。
这是给新晋太子妃的下马威吗?
还是说是对我这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太子妃的考验?
“父皇莫再开玩笑……陵修估计快归来了!儿臣这便去迎迎他。”
我跌跌撞撞站起身向外。
直至到了门口陵修方才回眸那处,才敢用余光瞥了一眼发了疯的帝王。
燕慎瑾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像在看着一个胡闹的孩童,脸上满是宠溺,快将我笼罩窒息。
那一瞬,我觉得自己肮脏透顶,下意识呕了出来。
门口肃然而立的侍卫瞬间将长剑抵在我脖颈间。
却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公公拦了下来:
“莫要怪罪,让太子妃殿下先行出去吧。”
我满眼泪光,俯身道谢后被宫人引着进了偏殿。
我的陵修端坐在书房一隅,眉目认真却带了些急躁。
我知道他定在挂念我的安危。
“陵修……”
我声音沙哑,却开始颤抖开口:
“奏折约莫还要多久能阅完,我想回家了……”
他听见我的声音瞬间站直了身子,大步将我拢进怀里:
“父皇没有为难你吧,你怎么样,芷娘!”
我眼前忽的一黑,便再没了意识……
4
熏香气味飘渺,一丝一丝进入我的鼻腔。
不似陵修身上的墨香,这熏香十足的贵气逼人,幼时贪玩学过几分香料知识,我认出这是——龙涎香。
普天之下,唯有一人敢如此正大光明地熏此香。
倏地睁开眼,果真对上了那双泼墨般的双眸。
一瞬间,复杂情绪将我吞噬。
不安、恐惧、愧疚与恶心,憋在胸腔里的种种思绪翻涌,我再次呕了出来。
这次不同方才,我完整地呕在他明黄色的龙袍上。
晨起并未进食,呕出来只有酸水。
而那帝王似乎并不怪罪,反而亲昵地替我擦了擦唇角,毫不在意地脱掉外袍只余里衣。
身边的榻一沉,他逐步向我靠近。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
几经羞辱我已看出他不是试探太子妃是否得体,只是男人对女人单纯的征服欲!
“别碰我!”
听见这话,燕慎瑾仍是不恼,反而提上了我的裙裾:
“芷娘,莫要顽皮。”
他一只手摩挲上我的脸颊,而另一只手却向晦暗处试探:
“昨晚洞房花烛,修儿是怎样碰你?”
5
燕慎瑾的声音变得压抑沙哑,语未罢便一手扯向我贴身的朝服。
这回只剩惊恐。
我不断后撤试图拉开距离,腰身却被狠狠捏住。
“芷娘,你天生艳骨,便是为帝王而生的!”
燕慎瑾眼中的狂热更甚,近乎是放声大笑。
他将我按在榻上,蓦然伸出手,捉住我的手腕,逼着我与他四目相对。
触及底线的一瞬间,我不再挣扎,再无生机。
不看铜镜我也知晓此刻脸色定是惨白无比,冷汗淋漓。
可燕慎瑾像是不知一般,还在我耳畔威胁:
“你睁开眼,不然,我就让燕陵修死在书房。”
我僵硬麻木……
却还是为着我的夫君睁开双眼。
却如天崩地裂后的万物晦涩黑暗。
我耳边嗡嗡作响,全身脱了力气:
“你让我死吧,算我,求你了……”
不知是怎么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个字的。
我却见燕慎瑾恶魔似的望着我,他一声轻叹:
“好啊,你若死了,我定让燕陵修去为你陪葬!”
我近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试图找出他半分开玩笑的证据。
便是为了我这个出身寒微的民间女子,便能让他的太子陪葬?
我想起相识后陵修的脆弱,想起洞房花烛夜将我抱紧时的耳语。
我又怎能连累他死?
“求朕,朕就不杀他。”
我被迫荒唐血泣,口中的哀鸣化作如珠如玉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燕慎瑾指了指周遭的金碧辉煌。
“芷娘喜欢吗,这是朕单单为你打造的金屋。
“要配上这样的美人,唯有朕一人,便是朕的儿子也不配。”
我麻木僵硬,一句话也不施舍给他。
满脑子尽是我与陵修的点滴,齐眉举案,新婚宴尔。
可见我如此,燕慎瑾却扯开了厚厚的帷帐。
他一手提起我,一手掐着我的下巴,强迫我睁开眼。
一桌之隔,帷帐外侧,五花大绑,口中不知塞了多少帕子。
那把竹椅上白绫缠绕,将我的夫君紧紧禁锢在方寸之地。
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却被逼着睁眼。
四目相接,陵修凤凰般潋滟的双眸噙满了泪珠。
他盯着我脸上的泪痕,不发一言。
燕慎瑾亲自走过去扯下陵修口中的帕子。
然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瘫软在地上。
高傲的帝王居高临下,状似赏赐般开了口。
他指了指身后的我,眼中写着几分玩味:
“皇儿,你说说看,你是要她,还是要这帝位?”
6
“儿臣选……”
陵修满脸释然地看着我,丝毫不让的爱意从他水波荡漾的瞳中倾泻而出,近乎要把我溺死。
他糊涂,可我不能!
自与他初识至今日,我一路随他栉风沐雨。
旁人都说他这太子如何富贵风光,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唯有我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没有强势的母族,没有母妃的护佑。
他的母妃已经在生产那日拔剑自刎,方为他换来这不易得的太子之位。
而皇帝高高在上,皇子遍地。
哪怕陵修已是太子,他也没有享受过一天的父爱。
几乎毫不犹豫,我撕心裂肺地打断:
“帝位!”
崩溃后的声线夹杂着颤抖。
陵修一惊,满脸不赞同。
顾不上已经僵硬的四肢,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跪在地上。
虽是垂眸乞求,却脊背挺直。
我爱极了他这般模样,芝兰玉树,形如青松,坚韧有礼。
见他要开口保下我,我连忙自皇帝腰间拽了佩剑下来,横横抵在自己颈间:
“儿臣但求一死!”
闻言,方才还满脸玩味的帝王倏地冷了脸。
他大跨步向我走近,不顾我抵在颈间的剑刃戳进皮肤。
毫不费力地把我提起来放在桌上。
我与陵修四目相对,虽不言语,却无声胜有声。
爱欲涌动的瞬间,我被掐住下巴,而后撞入了一双与爱人相似的眸子。
那是帝王的眼睛。
他的瞳仁里掺杂火热,目光如此炽烈,几乎将我焚烧致死。
我不愿面对这样胡闹的戏码。
可在闭上眼睛的瞬间,我却听见帝王一声嗤笑:
“从朕进来开始,他便一直在这儿。”
“世上情字当真可比金坚?朕倒是真想看看——”
他残忍地笑着:
“美人之求,朕岂能不从?”
掌握生死的判官又多了几分温情,他状似无奈地浅笑摊手:
“你们小两口,回去好好商量,朕给你们十日的时间准备。”
帝王冰凉的指腹摩挲过我的双颊,而后用力。
面色却陡然一缓,丝毫不避讳还在咫尺的亲生儿子,他对着我,像是夫君对妻子的宠溺:
“芷娘,朕等你乖乖地回来。”
7
我脸色褪得雪白,绝望覆满心田。
终于摆脱了帝王的桎梏,我走向我的夫君。
虽是一步一步轻巧落下,却能感受到心尖锥痛直至窒息。
本是想哭。
可我却眼底干涸,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他一眼。
我的陵修,却还是满脸深情地看着我。
似乎方才荒唐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试图自己站起,大概因为双腿酸麻,又重重跌在了地上。
我的夫君,我的。
我捏着凌乱的朝服,它似乎在提醒着我有多不堪。
帝王仍在嗤笑。
本是心爱之人妻子的象征,我现下却恨不得当场将它撕烂。
陵修轻轻牵起我的手。
我的一双手白皙细腻,他的目光却瞬间从仍在指甲缝中的血肉转开。
我们都意识到,那是他父亲的肌理留下的证据。
下意识将双手藏在身后,却被他固执地按在那把竹椅上。
帝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却见我的陵修渐渐抬起脚走到龙榻边,我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张满是屈辱的长榻。
可他却没有眨眼,只低头蹲下,捡起那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然后毫不犹豫地返身,半跪下来,近乎是虔诚地亲吻了我的脚背。
轻轻拂去脚底的灰尘,托起我冰凉的脚。
我的眼泪伴随着笑容倾泻。
他低着头,神色平常地站起身,用那象征太子身份的四爪蟒袍将我牢牢盖住。
然后牵起我的手,柔声开口:
“走,阿芷,我们归家去……”
帝王眸中蕴藏着的猩红暗流深不见底,翻涌奔腾。
我却展颜笑了。
“谢父皇宽宥,儿臣与拙荆先行告退。”
8
行至门口,我已认出这哪是藏娇的金屋,分明是金銮大殿。
殿门忽地大开,寒风袭来,带来寒意。
我脚下酸软,出了殿门便被陵修打横抱起。
“阿芷,是我拖累了你,让你受这无妄之灾……”
听见夫君自责的话,我心中委屈更甚。
刹那间,双眼胀涩发红。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我恍然开口,不知思绪如何翻飞,竟回到江南定情那日。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声音飘零,像是遗落人间的游魂。
却听见那人清风朗月般的声音在我耳畔温柔呢喃:
“阿芷唱错了,这情谊滔天,君怎能不知?”
他如珍似宝地将我拢进怀里。
“阿芷,我不要这天下,我只要你。”
9
我与陵修出了皇宫。
策马疾驰,对月相酌,一起看月升日落。
十日转瞬过去一半,我们却谁也没提起那个两难的抉择。
笑容席卷着热浪。
夜里风大,陵修将我拢在怀里,他的指腹温润柔软,轻轻擦去我眼角的泪痕。
“说好不哭的,阿芷。”
我的哀伤摧枯拉朽,逐渐孤寂下来。
马儿哀啼一声,脚步逐渐缓了。
“放我去死吧,陵修。”
向来温润无双的脸瞬间染了愠色,接着便是愁绪交杂。
我第一次见那双剑眉凝蹙,是坚定的拒绝:
“说好年少到白头,说好携手相依……你怎能丢下我?”
他那双眼眸写着绝望。
我看着一池春水渐趋结冰,不再散发光芒。
陵修抱着我的双臂紧了。
这儿荒郊野岭,不可能有皇帝的玉蛟暗卫。
“他有违人伦,我生不如死。”
我终于不再躲避,迎上陵修那双泼墨似的眸。
“不忍苟活择两难,但求一死避不堪。”
他亦是垂下眼看我:
“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即使那人是父皇,也绝对不可能。”
陵修的眸中闪着晦涩,我捏住了自己的掌心:
“那你要如何?”
他衣袖一拂,潇洒下马,带着我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荒芜城墙,累着一道又一道的血渍。
“我请父皇传位于我,如若不能……”
我定睛看着。
“那便,反了。”
陵修的语气轻快,他看着我,将我高高举起:
“我要与阿芷同拥天下,帝后同尊。”
我看着他的眸色随着月光明灭,怔怔:
“阿芷若是欲壑难填呢?”
他粲然一笑,尽是畅快:
“陵修万死不辞。”
……
10
本海誓山盟约定终身,可再睁开眼,对上的却是另外一张脸。
他见我醒来,懒懒地伸手捏了一把我的下颌。
陵修像极了他。
这人伟略雄韬,是我朝“仁皇”。
燕慎瑾虽是满脸欲望,却连眉骨都透着寒凉。
“有芷娘在,陵修确是长大了。”
他沿着一丛新鲜挺秀、蓬勃而又柔韧坚实的光芒蜿蜒曲折,掉落进幽暗时双眸陡然迸发出光彩。
这是不可多说的,遐想。
那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摆脱了束缚,那明朗和幽暗,起伏、迂回与褶皱,处处埋藏着无声的叫喊。
无关帝王皇权,无关人伦纲纪。
那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男性,对脆弱娇小的征服欲望。
“都敢反了呢。”
帝王的语言简明扼要,甚至毫无波澜。
我却从中听出依稀的兴奋。
“现在燕陵修,有一丝活下来的可能。”
燕慎瑾蓦地站起身来,明黄色的龙袍狠狠拂过我的脸。
他半伸着手臂,示意我上前为他宽衣:
“只要芷娘愿意,那便……”
千钧一发之时和帝王对上,但就在这一瞬间我的思绪竟回了江南。
“一年为期,若燕陵修能拿下西北边境异族,朕便成全你们小两口。”
我倏地被巨大的惊喜砸晕,放在帝王腰间的手瞬间顿住。
“谢过父皇……”
燕慎瑾忽地将我提起按在帷幔之上,凶狠的亲吻落下。
“先别急着谢。”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中的兴奋逐渐湮灭,复而开口,循循善诱:
“只要芷娘陪我一年,若他能凯旋,朕便成全了你们小两口。”
我好像,突然枯萎。
那双腿渐趋无力,麻木,而后狠狠地瘫坐在地上。
好奇的帝王却不愿放过我。
他捧起我的脸端详着:
“芷娘,燕陵修此刻正在水牢,能不能拿上将令带着大军杀向边城,就看芷娘的选择了。”
我麻木而僵硬地弯了弯唇角。
“逢魔遇佛,皆是度化。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芷娘代陵修,谢皇上大恩。”
他似是大发慈悲地甩了甩手。
“给你二人一刻钟的时间话别吧,说不定……”
燕慎瑾一甩龙袍仰首而笑,大步而去却话音零落:
“就是永别了呢。”
金銮殿外。
后院空无一人。
我身上的一袭月白衣袍是同陵修作配,可此刻已经被沾染上龙涎的气息。
我厌恶至极,他却像是没闻见这横冲直撞的气味。
陵修抬手替我拂开发上的雪花。
“是我技不如人,棋差一着。成王败寇,那人怎么处置,我都无所谓。”
我的夫君不像是打了败仗的将军,反而像极了那年初遇,他红着脸问我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时的羞赧。
“总归,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与你再不分开。”
他脸上尽是释然。
我却摇头:
“要分离的。”
他怔愣之际,我将同帝王的谈判说与他听。
……
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于雪夜中相互亲吻,隔着厚重的衣料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感受着炽热与颤抖的向往,感受无边无际的思念与萧索。
月光如水,直至天光微暗,夜色淡褪,晨曦浮涌。
我二人分离。
他奔赴北疆,生死不知。
而我红烛帐暖,犹如新婚。
我的夫君离去不足半日,我便成了他父亲的,掌心雀儿。
11
众人都叹,天子近来被妖媚所诱。
向来勤于政事的帝王,竟然接连多日夜夜笙歌,称病不朝。
晨早睁眼,我便半倚在龙椅上,盯着眼前人。
却不似传言中的极尽声色,燕慎瑾只是同我宿在这大殿里,并不曾过多索取。
“皇上不如今日去了早朝吧,不然芷娘可要被外边的大臣骂死了。”
燕慎瑾的表情早已不似陵修在宫里时那般凌厉,倒是多了几分沉静。
此刻他正于大殿之中舞剑,顷刻连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
他长袖一拂,便倚剑向我伸手而来。
掉转了剑尖朝着自己,倒用剑柄抬起我的下巴。
“那朕便听芷娘的好了。”
我心下一凛,面上却似不在意地沉了沉眼皮。
“皇上回来时莫要吵到芷娘,芷娘要睡个回笼养养颜色。”
为了我,这金銮殿内从此不再听取朝事。
数九寒天,大臣们就在殿外跪了一排。
燕慎瑾谈及政事并不避我,许是觉得我一介商贾之女不足为惧。
我便借机竖着耳朵,悄悄将那江山社稷都装进心里。
可总有人来扰我。
“本宫就不信,不过是奴颜婢膝,竟敢爬到本宫头上来?”
啧。
是蒋希雪。
高高在上的婉贵妃。
嫁进东宫前,怕给夫君丢了面子,我日日拿着皇家玉牒,查着每一位贵人的消息。
金瓜子儿不顾一切地撒下去,播撒出贵人喜好,都牢牢记在我心里。
“有人闯进来了!主子,您倒是瞧一瞧。”
我仍旧是阖着眸,直至被那身边婢女抓了腕子才倏地睁开眼。
那眸光凌厉,这神情还是燕慎瑾教给我的。
但凡有人惹他不快,他就用那眸凉凉地瞪过去。
我日日刻在心里,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果真消停不少,不仅手立刻松了,还生生向后退了几步。
“那就等她闯进来再说啊。”
蒋希雪本就是将门之女,如今她父亲已然告老,兄长不再习武,不过是个文官。
她闯进来时手里还拿着那软鞭。
隔空而下,直奔我而来。
鞭软风强,若直接落下,我必毁颜。
她以为我会落荒而逃。
可我只是睁眼,蒋希雪的力气便不由自主地泄了。
我自知美貌,尤其是那一双眼。
琉璃似的夺人心魄,只要我想,没有人的目光不会为它停留。
蒋希雪似是觉得败了气势,细细端详了我的容貌后竟红了脸。
嘴上却还不饶人:
“狐媚!”
我半支起下巴看她,良久才笑了一声:
“是吗?”
金銮大殿的龙椅上,雕龙画凤的扶手处有帝王留下的佩剑。
那是龙诀剑。
帝王权力至高无上的象征。
我倏地拎起那柄剑,学着燕慎瑾早上的样子挽了几个剑花。
只不过不是破空而出。
是落在美人脸上。
这里空灵宽敞,却只留下阵阵尖叫。
无趣得很。
12
殿里,蒋希雪跪地痛哭。
她以为哭泣卖惨会换回帝王的怜惜。
满脸的血糊着胭脂水粉,比唱大戏的戏子还狼狈几分。
本就不出众的容貌,如今尽数毁去,又能帮到她什么呢。
“皇上……你若不为臣妾出气,臣妾就撞死在这柱上,血溅三尺绝不后悔!”
这话说得沉重。
而我充耳不闻,正半倚着龙椅闭目养神。
燕慎瑾捏了捏眉心坐在我身旁,一只手拍了拍我半露的香肩。
“芷娘,你又顽皮了。”
这段时间。
我的变化怎是一句脱胎换骨能形容得出的。
堕落只需一瞬。
堕落的道路与向光明的道路一样,五光十色,奇诡不羁,可以想象出无穷无尽、罄竹难书的样式。
燕慎瑾狂妄自信,他断然不信我会翻出什么水花。
于是对我所作所为丝毫不避讳。
不论我做出什么事,燕慎瑾都毫不在意。
那好。
他既让我在这宫里留下,我自然顺他心意为所欲为。
看着他纵容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爱极了我。
“你看给朕的爱妃逼的。”
我抿唇一笑,坐直了身子。
不再掩饰眼中的风华,我潋滟一笑:
“那瑾郎,要芷娘如何呢?”
这段时间,我从不这样称呼燕慎瑾。
若非我羽翼未丰,我定要叫一声狗皇帝。
如今这样叫,也不过为了气气那个蒋希雪。
毕竟之前,她和她那个死爹可没少欺辱我的陵修。
我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阶下跪着的蒋希雪。
她那双眼睛盛满了不可置信。
“贱婢!你怎可直呼天子名讳!”
想起那日燕慎瑾浅笑摊手的样子,我福至心灵,有样学样,也摊了摊手:
“那是芷娘的错咯?”
她眼中有绝望,也有疯狂。
但最终还是从阶上站起身子,丰润的身子挺拔,这会儿倒是有了几分将门之女的气概。
“臣妾受辱至此,求皇上做主!”
她声声泣血,看向她的枕边人。
而她的枕边人却将目光投向我,好像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芷娘说如何是好?”
蒋希雪以为我狐媚了他,连忙狠狠剜我一眼。
真是傻子。
燕慎瑾可是皇帝,老谋深算,这怎会是他的真正想法?
帝王忽来了兴致,陪你做做戏而已,还能真相信了不成。
“那芷娘便替瑾郎分分忧吧。”
我懒散地轻踮脚尖,那柄龙诀剑剑尖还沾染着美人血,便被我凌空而起。
“那大殿房柱就在那儿,你要去撞吗?”
她呆滞片刻,求生本能却让她下意识摇头。
“嗯,那好。”
剑尖飞涌翻转,直至她的后颈。
瞬间血溅三尺,染红了金銮龙阶。
燕慎瑾满意地看了看我。
“芷娘聪慧。”
门外尚未散去的大臣惊呼。
只见有一文弱臣子跌跌撞撞冲上殿来。
“雪儿陪您十余载,您怎能……”
我不屑冷哼:
“雕龙数十年不曾食血,如今江南水患,西北异族,雕龙有贵妃慰藉,倒是祥瑞之兆呢。怎的,蒋大人心中并无江山黎民吗?”
他似乎并没想到我会如此不讲理。
但他更想不到的是帝王的态度。
燕慎瑾高坐龙椅之上,畅然大笑:
“夫人说得好,当赏!”
谁人不知当,今天子自先皇后自刎后再无封后之心——
而如今他当众唤我“夫人”,这次凭谁都知道,后宫是要重新洗牌了。
13
“恳请皇上允臣带回家妹遗体入葬蒋家祖陵。”
听见这话,燕慎瑾脸上多了几分狠戾。
这便是毫不掩饰的藐视皇家威严。
他睨了我一眼,我意会,拿起龙诀剑再次停在蒋希雪身边。
而后点向她的脐间,挑起那件狐裘一边。
“蒋大人糊涂,婉贵妃哪怕以身为国运祈福,也是皇家之人,自然要入皇陵,怎能——”
我捂唇一笑:
“莫不是蒋大人将这蒋氏祖陵,当成皇陵了?”
数九寒天,门外的大臣都倒吸一口冷气,白眼热气挡了他们惊惧的脸。
我却毫不在意。
这时这位蒋大人已然怒极,他嘴角下压,眼底通红,倏地抬起手,数十个不同站位的大臣嗖嗖出列跪地。
“臣恳请皇上诛妖妃,平臣愤。”
最后三个字近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哦?那你说,妖妃何在啊?”
那人忽地将仇恨迸发,如刀般的目光狠狠剜向我。
“自然是这孽畜。”
帝王闻言身子放松了似的往后靠,懒洋洋地开口询问:
“那向朕跪下的爱卿们,也是如此认为的咯?”
众人颤巍巍,却还是碍于蒋家硬着头皮应下。
见此,燕慎瑾眯了眯眼,指尖轻轻点了点龙椅扶手。
几道银光倏地飞出,我认得。
那是皇上身边最强的一支护卫队,玉蛟。
霎时间,血溅金銮殿前。
这支暗卫比我下手狠厉百倍,溅出的鲜血几乎染遍了周围大臣的朝服。
而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蒋大人,头身分离,眼珠却死死瞪着殿上的亲妹。
唉。
众人再不敢多言,纷纷退下。
却见燕慎瑾一笑:
“众爱卿,蒋氏一族对朕及夫人有不臣之心,是死得其所。”
他一把拉住我坐在龙椅上,而后揽进怀中:
“芷夫人鸾凤之命,能护佑九州太平,朕不希望再听见任何关于芷夫人的污言秽语,可懂?”
……
啧。
非黑似白,这话倒让他说得圆滑。
真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思及此,我却想起我的陵修。
他为人温润有礼,断不会如此嗜杀。
不知此时此景,他正在干什么呢。
我支着下巴,看着战战兢兢的群臣,脑子里却是一身戎装的陵修。
14
“朕自幼教养太子,也不看他有半分像朕。”
燕慎瑾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弯了一下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倒是芷娘,还不到半年,性子就跟朕七八分相似了。”
此时小宫女正端着血燕跪在一旁。
我抬起手,隔空点了点,便有人将那燕窝盏打开。
燕慎瑾似乎很感兴趣,勺子在碗中央搅了几下,跟方才鲜红四溅的场面倒很相似。
我撇了撇嘴。
“皇上,你这殿里有人看我不爽。”
明知方才这里大开杀戒,血流成河。
平日里惯是银燕的,这会子平白送上血燕,分明诚心叫我恶心。
那小宫女立刻跪下磕头,额上道道红痕,口中大喊饶命。
她抖得我眼晕。
而就在此时,近日我捡回来的那只黑猫凑了过去,在血燕上嗅了嗅,便发出尖锐的叫声。
!
这猫向来敏感通灵,从不爱叫,平日里安静得很。
此番异常,定是这血燕有问题。
大太监会意,拿上银针狠狠戳了进去。
那银针从根部向上蜿蜒,尽数变黑。
是剧毒。
“看来,有人想屠龙。”
我笑意盈盈看着燕慎瑾,他明白我眼里的嘲讽。
你看啊,连你的性命都不保,又怎能掌握我的命运。
我早晚会翻了这天。
转瞬间大殿里跪了一地。
见此,燕慎瑾眼神多了几分杀伐。
方才若是他逗着我尝了那血燕,此刻说不定早已命丧黄泉。
那小宫女早就把头狠狠贴伏在地上,那大太监走过去,用拂尘抬起她的脸:
“陛下,这小丫鬟是柳贵妃宫里的人。”
闻言我睁开眼睛,却见燕慎瑾似笑非笑:
“看来,还是夫人树敌更多。”
我唇角微微下垂,端的是面无表情。
15
很难说燕慎瑾究竟抽了什么风。
江南水患,本是蒋家负责。
现下蒋氏一族该杀的杀该死的死,倒是无人可用了。
我暗自推上来两个父亲资助过的书生上来,燕慎瑾却不甚放心,非要自己去看看。
皇帝微服下民间,却把我和这一后宫的豺狼虎豹放在了一起。
我倒是无所谓,眼观鼻鼻观心,日夜在佛前为陵修祈祷。
近半年来手上沾了太多杀孽,我自下地狱也无妨,但我不想耽误了我的陵修。
虽是焚香向佛陀,那仇也不能不报。
这是我跟燕慎瑾学到的,睚眦必报方能活得长久。
那柳氏伤我一分,我必还她十二分。
她也如此。
瞧今日,燕慎瑾刚刚出宫,那人便摇曳生姿地来了金銮殿。
太后早逝,中宫又无皇后。
燕慎瑾不在,自然是柳贵妃最大。
“跪下,给本宫行礼。
“皇上身边的人,怎能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
笑话。
我连燕慎瑾都不怕,会怕个娘娘?
就当着没听见,我玉臂一枕,饶有兴致地逗弄着那只黑猫。
自从它救了燕慎瑾一条狗命以后,它便被赐了皇名,叫啸铁。
“这姑娘,莫非耳聋不成?”
我抬手抱起啸铁,奖励似的在它额上揉了一把。
它耳朵尖尖的,看着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你说平白有人以下犯上,该当如何呢?”
啸铁闻言龇牙炸毛,狠狠地尖叫,猫爪指甲锋利尖锐,直直跳向不远处的柳贵妃。
我当她比蒋希雪聪明几分呢。
都是一路货色。
不知道燕慎瑾这后宫到底怎么选的,一帮蠢货。
玉蛟大队被燕慎瑾带出宫了,此刻陪在我身边的只剩一名玉蛟。
方才那玉蛟便示意我,柳氏带来的这些暗卫他带着普通侍卫很难解决。
倒是啸铁上了。
那张不比蒋希雪好看的脸,也闹了个花脸。
她的手指蜷紧,几欲变色。
那张脸变得青紫。
我一笑:
“贵妃娘娘岁数大了,就别总生气了?
“您那张年老珠黄的脸配上那副刻薄的神色,真的让人平白吃不下饭。”
我口不饶人,不顾她快发疯,依旧开口:
“您知道皇上为何不愿到你宫苑里?
“是不是没人敢说啊,那我今日就当个好人,好好跟您说个实话罢。”
16
她气得发癫,却不愿也步了惨死金銮殿的蒋希雪的后尘,再三思虑,还是撤了出去。
无趣。
她比蒋希雪还差几分。
此时天色正明,我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他们都觉得我惑乱后宫,妖媚天子。
可只有我知道。
燕慎瑾是想借着我的手搅翻风云,把外戚之权尽数斩断。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不愿做那坏人,但他可以推个女子做这坏人。
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就是我。
怕是待陵修班师回朝那天,便是我的死期。
我抽离思绪,又将心思放在那毒药之上。
这时正在心里琢磨着那毒药的剂量。
转眼陵修已去了半年,我这慢性剧毒也下了半年。
就燕慎瑾那谨慎的样子,没道理现在还没发现。
我摩挲着脸。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主子,入夜了,您请吩咐。”
闻言,我不禁一笑。
这是燕慎瑾留给我的玉蛟,我招招手,见他因我的容貌怔愣一瞬,不禁唇角笑意更甚。
“你这样……”
他消失之前我伸手触了触那只隐在身后的手。
见那身影跌了一下,我了然地摸了一把啸铁的脖颈。
原来不止,容貌竟是如此重要。
玉蛟,也能为我所用。
看来燕慎瑾的话也不能信。
他说我为帝王而生。
可我却觉得帝王分明是为我而生。
且是,两代帝王。
17
“啊!”
一大清早,尖叫响彻云霄,吵得我皱了皱眉。
玉蛟见此,小心翼翼地唤了侍女进来,替我用绵玉塞了耳朵。
这个柳氏,做什么如此发癫?
我也没做什么啊。
不过是请了玉蛟剃秃了她那一头乌发,还顺便好心眼地在她头皮和额角上用墨条写了几个字而已。
一定是那玉蛟“傻子”二字写得太丑,或者是“贱人”二字没写清楚。
不然她怎能如此生气?
这女人心思恶毒,我早便想这样干了。
她欺我陵修没有母妃护佑,便悄悄下绊子。
不是向燕慎瑾告了黑状,就是撺掇那些皇子组团欺凌我夫君。
虽陵修不在意,但我在意。
这些幼年的仇,我既然在宫中,那是必要替他讨个公道的。
我嫁入东宫之前,她不是惯用那头乌发引诱燕慎瑾惩罚陵修嘛,我便替她好好引诱一番。
我摸着自己的一头秀发,正逢阳光洒进金銮殿,头上的光泽波澜起伏。
这柳贵妃最是端庄有礼,想想她癫狂发疯的泼妇样子,我便心里畅快不少。
正抱着啸铁大笑呢,便见心腹丫鬟红着眼跑进来。
“西北战报,殿下……看看罢。”
我不知如何接过来那卷羊皮纸。
血腥气自昏黄纸卷上传来。
我颤抖着手,摊开。
“西北异族尽除,太子殿下孤身入敌军取下将领首级,归营之时偶遇石流,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我唇边一腥,红色的黏腻血液挂在唇角。
“传皇帝圣旨,芷夫人身怀有孕,册封为后——”
我怔愣着看向宣旨的大太监。
他不是跟随燕慎瑾下了江南吗——
况且,我怎会有孕?
自陵修出宫,燕慎瑾再没碰过我一次。
单是同床共枕罢了,从未碰我分毫。
等等,除非——
他在诈陵修现身!
18
皇后有孕之喜,让燕慎瑾大宴三天。
他封诰上下,举国欢庆。
可我的陵修没有露面。
燕慎瑾小人之心,以为陵修会因我的背叛而自乱阵脚。
我知道,他不会。
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没受委屈,他都不会放弃我们的未来。
可燕慎瑾,他不傻。
很快他也意识到此番虚晃无用。
于是新的消息放了出去。
恰逢水患后突生大疫,那断我“鸾凤命格”大慧能大师入宫,他被燕慎瑾逼着打了诳语:
“皇后乃祥瑞之身,腹中龙胎是天官赐福,若能母子五脏祭天,便可助天朝黎民百姓熬过瘟疫灾情。”
为保祭祀顺利,天子步行前往天坛,监工五脏祭台的修葺。
此番燕慎瑾假意出宫,原来竟是为了诛杀太子。
领兵作战是假,儿媳陪伴在侧也未必是真。
果真。
就在假囚犯被带上祭台时,太子横空出世,凌风而行。
他率领的那队兵马远超玉蛟,将那易容过的女囚拦路截走,竟无人敢拦。
我的陵修,果真长大了。
“芷娘何不猜上一猜,你的陵修何时能找到你?”
我躺在地牢里时,撞见了那样一双,金线刺绣龙纹宝靴。
这双鞋,与一年前我入宫奉上新妇茶时撞见的那双,并无区别。
燕慎瑾饶有趣味地坐在我身前。
陵修不在,他已不屑于用那宝贵的龙体羞辱于我。
“朕,只是好奇。”
燕慎瑾的目光透过地牢的栏杆向外看,实在空灵。
“那燕陵修,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和他母亲都愿意为他自刎。”
我弯唇一笑:
“儿臣只想问您一句,那时的羞辱,是您亲自上阵吗?”
眼前的帝王,说到底也不过四十余岁。
经年累月的晨起练功,他并未如同龄人那般发福,脊背健朗壮硕,并没有大腹便便。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就连我的陵修也极像他。
但他似乎并不想给我解惑,反而是开口呢喃:
“朕给他取名陵修,就是为了告诉芜儿,哪怕她愿意为儿子自刎,陵修也就是个修皇陵之人。
“可是她还是,那样决绝地死在朕的面前。”
我不应声。
我的陵修,自然是极好的。
“连你也是。为了他的帝位,做太子妃的第一天就愿意为他而死,可你甚至还没为他留下一息血脉。”
我弯了唇角。
“你和芜儿,的确很像,甚至比她还貌美七分。”
我突然想起那年,第一次见到燕慎瑾时,他眼中的思念与征服欲望。
原来他不是不顾人伦,只是思念妻子。
可他还是该死。
“虽然朕不喜他,但朕却是要承认,燕陵修是几个皇子中最像朕的——”
他拖长了语调,倏地话锋一转。
“可他没有继承到朕最宝贵的财富!”
他的语气骤然激昂慷慨,像是近乎癫狂。
“他没有继承你的嗜杀,让你失望了吗?”
我不顾身上累累的伤痕还在滴血,面上冷哼:
“所以先皇后离你而去,所以你的所有儿子都欲谋朝篡位。
“天朝人尽皆知,你自称仁皇,实为,暴君。”
霎时间我的喉咙被扼住,燕慎瑾像是被我踩中了尾巴。
“朕是为了江山社稷,你一介妇人懂什么!
“朕是用夺妻之恨激发他作为天子该有的杀伐果断,朕是为了他好!”
我屏息,看着眼角赤红的燕慎瑾,轻飘飘地开口:
“你是羡慕陵修,因为有人愿意替他手染鲜血,甚至有人愿意为他而死。
“他太好了,而你不配。”
19
长鞭落下,刮裂的疼硬生生将我逼出泪来。
我终于是,惹怒了当朝天子。
早便发觉,他不是为了占有而渐趋胁迫于我。
却不曾想过,归根究底,竟是因为嫉妒他的儿子。
酷刑并不浪漫。
无尽无休的生理折磨,会把诗情画意都消磨殆尽。
但我心里有一人,他芝兰玉树,温润有礼,就站在时光的尽头,披着一身光耀走向我。
我不倒下,反而继续开口:
“父皇,你知道吗,为了他好,为了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这都是你认为的。
“你将毒手伸向我时,你就斩断了你们最后的父子情分。”
他怔愣的片刻,我展开更深的笑颜。
“他说过的,我与他之间,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燕慎瑾是老糊涂了,才会策划一出如此难看的戏码。
他想借我之手整顿后宫,又想让他的儿子惧怕于他。
哪有这样好的事。
啧,父子争一妻。
当真笑话。
更有甚者,燕慎瑾不知道,他未必能让陵修杀伐果断,却将我变成了嗜杀之人。
那柄龙诀剑指向我的颈间:
“芷娘,为了保护我与陵修的父子情分,你必须死。”
我舌尖轻抵上颚,倏地用力。
口令一出,隐在角落的青蛇蜿蜒,直奔着燕慎瑾而去。
咬住帝王后颈时,他才惊愕地抬起眼:
“除了毒药,你竟然——”
是啊。
那毒药可是玉蛟下的,背弃旧主之人怎可相信?
我赞赏地摸了摸撒娇的青蛇。
唯有只认我一人为主的畜生才可尽数信任。
青蛇替我舔舐伤口之时,我落入了一个满是青草香的怀抱。
熟悉却又陌生。
那人如清风朗月的笑容就那样出现在我眼前。
我的陵修,丝毫不看地上惨死的那人,反是大步从他身上越过,将我抱进怀里。
他那样干净无瑕的人,也不在意我浑身的血污会不会弄脏他的衣袍,放缓了声音呢喃:
“辛苦了,阿芷。”
20
再睁开眼,我竟又回了金銮大殿。
不同的是这次明黄加身的,竟是我自己。
怔愣了一瞬,一声尖细的声音打破寂静:
“太子殿下到!”
我眯着眼,也将将坐直了身子。
只见陵修一身绛紫色四爪蟒袍朝服从金銮殿侧门阔步走进。
那侧殿原是他监国之时的书房。
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年,我与陵修被控羞辱的往事。
待我回过神来,赵公公拉长的音调还回荡在大殿四方,满朝文武官员尽数跪于殿前,齐声请安。
一年的西北军营生活,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陵修身上英气迫人,逼得下方众臣都忽略了龙椅上一身明黄的我。
倒是。
还有胆子大的。
这是燕慎瑾的弟弟。
称病不朝多年,躲过了夺嫡之祸,是个中庸之辈。
“本侯听说,陛下于地牢之中处置妖妃时遇刺,生死不明。”
金銮殿上霎时间炸开了锅。
地牢之事,宫内皇子皆知,皇亲国戚也略有耳闻。
总归陵修并未打算瞒着。
“先皇,已然驾崩。”
陵修听见质问,哑然失笑,竟是开门见山,点明了先皇驾崩一事。
“!”
那侯爷满脸写着震惊,大殿上亦是议论纷纷:
“先皇已然崩逝,太子是否应该将先皇死因公之于众——”
他的声音更为高亢,握起拳头高高举过头顶,厉声喝问:
“本侯不得不怀疑,这是有人想,谋朝篡位!”
这样明显带着煽动性的话,让殿中的气氛变得骤然紧张。
陵修冷哼,畅然大笑,一步一步走向那人,居高临下地睥睨:
“孤已是太子,本就是储君,还需要谋朝篡位?”
侯爷冷笑一声:
“怕是有人,一刻也等不得了。
“本侯深受皇恩,对谋朝篡位,弑杀亲父仁君之人,决不妥协!”
陵修唇角一抹冷笑:
“众位,也是这么想吗?”
除陵修外,几个皇子都平庸胆小,但没想到,到头来敢横插一脚的居然是这皇叔。
永安侯在众大臣的职责下,眸中闪过狠戾,猛地掏出信号弹向殿外扔去。
陵修身边的随行将军反应极快,一个闪身便到了永安侯身边:
“永安侯,你想召集你那私兵血洗皇宫不成?”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皆屏息。
谁都记得前段日子,先皇因我而杀戮,血溅三尺。
忽然,大殿门骤然打开,一声长啸后几道身影飞驰而入。
剑气横扫,惊叫连连。
我下意识看向陵修,却见他满面笑意,温柔地看着我。
转瞬之间。
殿内横尸无数。
“请太子登基。”
“请太子登基。”
“请太子登基。”
……
21
众臣终于看清了事实,倒下的尽数是永安侯府的人,而其他附和之人也闭了眼。
陵修听见这话,未曾开口客套推辞,宛如乘云而来,优雅从容地走向我。
衣袍一翻,紫色袍子便如流水似的倾泻在台阶之上,却是双膝跪了下来。
众人惊呼间,他的凤眸闪着光耀,却瞬间敛了下来,近乎虔诚地向我行了大礼:
“恳请女皇登基。”
似乎有文臣想开口,却在第一个字未落时便一刀封喉。
众臣一时大脑空白,不知太子弑父却拥戴一女子继位缘之为何。
我却平白想起他离京之前的那日定情,山盟海誓。
他拥着我:
“那阿芷若是欲壑难填呢?”
“陵修万死不辞。”
我逼回了眼泪。
他做到了。
陵修蓦地掐着那带头反对我登基之人的脖子,逼着他往下看,那是一具一具的死尸。
“不听孤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他既铺了路,我便没有推辞之理。
亏得这一年我与燕慎瑾学了许多,倒也不惧掌权。
我翻了翻衣袖,闲庭信步地走近,半扶起陵修。
眸光倏地射向丞相:
“丞相,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冷着脸,却见丞相立刻匍匐在地:
“臣愿拥护!”
余音未尽。
我安插的臣子纷纷在不同站位跪下,齐声响应:
“臣愿拥护!”
余音绕梁,我缓缓挑起唇角, 右手微抬。
那柄龙诀剑就在我手中,一抬剑尖,扫过众生:
“众卿家, 平身罢。”
-正文完-
后记
地牢里,我一身伤痕, 阖着眸养神。
我本就没想过逃出去。
他既然做了这出戏,必定是做了完全的准备。
牢外尽是燕慎瑾的玉蛟。
最好的结局便是, 我与那狗皇帝同归于尽。
而此时轻微的响动一波接着一波, 我下意识睁开眼。
那是一张, 消褪了血色与凡尘的脸。
地牢里黑暗难挨, 可那人却让光有了形状。
是我的陵修。
他近乎颤抖地触碰我浑身的伤痕。
我想起镣铐、皮鞭,和不知是不是自己发出的啜泣。
可如今, 那向来白皙精致的身体上,叠印了暗红, 如同铁锈一般, 是血腥的狞笑。
“陵修,我棋高一着。”
我被他打横抱起, 却示意他往下看。
地上胡乱躺着的, 是他脖颈喷血、喊了二十年的父皇。
可陵修没有低头看一眼。
“阿芷,我后悔帝后同尊了。”
我脸上还是笑容。
一年未见, 他说什么, 我都觉得是天籁。
“阿芷, 定是许多人见过你了, 我怕他们污言秽语折辱于你。”
我眼角弯弯, 下意识拂去他额上的尘土。
“我不怕。”
这么多艰险都走过来了。
流言蜚语又有何惧?
“可我怕。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而此时你才是胜利者。”
陵修脸上是认真和虔诚, 我喉咙一塞, 没说出话来。
“我要奉你为唯一的王。”
!
吃惊在我喉间滚动半晌。
“阿芷,你会是天朝唯一的女皇。”
烛火中, 他漂亮的眼睫颤动。
那一刻他似乎看见了我的脆弱, 只低声呢喃, 似是轻哄:
“阿芷, 你还年轻。
“等你登上权力之巅, 会遇见很多人, 经历很多事,那些朝臣不比那个男人好对付,但我相信这是你想要的。”
我敛下神色。
一时竟不知道眼里的野心是何时便没藏住的。
“我们都会得到很多, 也会失去很多。”
我叹息, 于是开口:
“曾经我默认现实, 默认皇家的权威,如今方才明白, 正义生于皇权之上,本就会偏颇。”
陵修微微一笑:
“阿芷, 会让正义端正的。”
窗外星空朗朗, 月色溶溶。
他说, 他只爱我。
人间事,毫发常重泰山轻。
他替我处理伤口,替我穿好朝服。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起这一年分离中, 各自的艰辛与苦厄。
而从此,我的爱不仅落在他身上。
更是存在于,这江山权势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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