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兵张亘

图：来自网络

三年的军旅生涯，缠绕着岁月。那些日子在我曾经稚嫩的额头上刻下了一个个故事的印痕。风风雨雨的军旅时光，将我人生的幕帘缓缓地开启，每次回望，那点点滴滴的回忆，就犹如潮水一般，涌上我的心头。

有人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我觉得有些事情，一旦经历过，将永远铭刻在自己的心里，不管多少时日，依然是历久弥新。譬如——我当时参与为一个死刑犯人执行死刑。

当时，我刚下到连队不久，在浙江某看守所的武警中队，由于我表现较好，训练成绩比较优异，连队委派我的工作任务，就是负责看押嫌犯、为死刑犯执行死刑。

那个年代，看守所的条件还不是太好，早饭是一盒稀饭和一点咸菜，中餐是一盒米饭加一个菜，菜的油水比较少，都是以素菜为主，基本每周五的中餐，会改善一次伙食。

在看守所监舍的上方，有武警巡逻的专门通道，值班时我可以通过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清楚地看到每个嫌疑犯的一举一动，有时一些胆大调皮的嫌犯，也会和我打招呼，天长日久，长期关押在看守所的犯人，虽然有些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从外貌上来看，基本都很熟悉了。

我看管的监舍中，共有五名死刑犯人，他们并没有分别关押，而是和普通嫌犯羁押在一起。

我最记忆犹新的，是212号监舍一个叫陈旭怀的嫌犯，当时他32岁，因抢劫杀人，被判处死刑，他手里提着脚镣的铁链，走起路来哗哗作响。

我每次经过该监舍的上方，他都会和我客套性的打招呼，按照规定，我们之间是不准有任何攀谈性的内容，但当我停驻下来的时候，他就会对着我说：“兵大哥，我没几天的活头了，真羡慕你，可以自由的到处走动！”

监舍其他的嫌犯则说，目前他在向高院申诉，说不定还有改判的机会，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像陈旭怀这样的人，犯罪性质特别恶劣，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危害性特别巨大，是根本没有改判的可能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陈旭怀那次的述说，我每次经过212号监舍时，对他多了一份留意。我发现他的表现很好的，每个月购买日常生活用品的时候，他会自己拿出钱来，帮忙那些“三无”（无通信、无汇款，无律师辩护者）嫌犯。但在看守所，购买生活物质是有上限的，好像最多不得超过500元的样子。

还有，监舍内来了新的犯罪嫌疑人，陈旭怀也勒令大家，不准欺负他们。

那时监舍内的嫌犯们是什么活也不干的，每天饭后就是背监规，或在规定的时间里看中央台的电视，自由时间里，他们就围坐在一起闲聊，在那个特殊的空间里，重建着另外一种形式的情谊。

犯罪嫌疑人一旦被判死刑后，内心都有一种侥幸的心理，负责看守的所长，也会定期找他们谈心，不断给他们打气，鼓足他们求生的信心，不然如果死刑犯自残自杀或杀害同监舍的其他嫌犯，就麻烦大了。

陈旭怀的烟瘾很大，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手段弄到的，总之，我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都在抽烟，由此，我也深知，这些嫌犯们，还是挺有手段的。

但是法律无情，谁也救不了他，高院最终的判决结果显示陈旭怀维持原判。但为了防止他本人精神崩溃做出非常之举，看守所的所长是不会事先告知他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日子，那是当年9月28日，我忽然接到上级委派的任务，说是要在明天处决死刑犯人。为了万无一失，当天，所有参与的官兵，都进行了一次执勤演习。

我还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心里特别紧张。直到后半夜一点半左右，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我和另外一名武警，跟着所长，打开了212号监舍的铁门，随着一声哗啦的声响，门开了，所长走上前，掏出一只烟递给了陈旭怀，然后很歉意地对他说：“真的很抱歉，你的申诉没有改判，请一路走好！”

其他的嫌犯先是一阵惊诧，随后，他们一一向前，和陈旭怀握手告别。

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紧张，陈旭怀的身体有些颤抖，看来，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恐惧的。

在宣判大会上，一共处决四个死刑犯，陈旭怀就在其中，他再次看到我时，礼貌地和我点头示意，我看得出，他的表情没有太多的波动。

随后，在宣判过程中，他小声地对我说着忏悔的话，说着他父母在农村生活的艰辛，那一刻，我对他充满了无尽的怜悯，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从受害者的角度而言，他是罪有应得，如今他再后悔再懊丧，一切都晚了。

宣判大会结束，车子缓缓地向前行驶，忽然陈旭怀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原来在车子的后方，我看到两个人在跟着车子死命地奔跑，一个是60岁左右的男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按照我的猜测，男人应该是陈旭怀的父亲，女孩应该是他的妹妹。

他们两人一边跑着挥手，一边喊着陈旭怀的名字，这时我看到陈旭怀已经泪流满面。他想回应父亲和妹妹的呼喊，但他的脖子被绳子勒着，无法发出声音，那一幕，让我感到特别心酸。

大概三十分钟左右，车子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空旷之地，他们四个被押下车，直接跪在一个事先指定的位置，等待最终的结局。陈旭怀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他在说着什么。

随即指挥员一声令下，四个罪大恶极的犯人，顷刻间毙命。紧接着，罪犯的尸体被套上了黑色的头套，被法医们一个个抬上了“专用车”。把现场清理完毕后，那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也正是因为那次的直接参与，给我个人有了一个特别的警醒，做人这一辈子，我可以贫穷，我可以平淡，我可以泯然众人，但我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在人面对死亡的时候，那种无法描述的窒息感和悲鸣，是直入骨髓的。

回归连队之后，我连续多天都没有胃口，失眠了半个月，身临其境的画面感，会让我谨记一生。

如今，我已经年过半百，每次和朋友聚会，我都会有意无意地对他们说：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一定不要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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