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倒霉

川渝农村沤〔ó〕红豆腐（腐乳），判断是否沤好，一个根本的判断是看腐乳是否“倒霉”。如果腐乳上的“霉”倒了，就可以“出窝”了。这个“倒霉”似乎跟而今普遍义的倒霉沾不上边儿。

（一）成说

“倒霉”还有“倒黴、倒煤、倒痗”等几种写法。关于“倒霉”，民间也有一些活龙活现的说法。引一例：

倒霉本叫做倒楣。“倒楣”一词本是浙江一带的方言，指事不顺利或运气不好。此语产生的时间算来不长，大约在明朝末年。那时候，由于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严重地限制了广大知识分子的聪明才智的发挥，加之考场舞弊之风甚盛，所以一般的读书人要想中举是极不容易的。为了求个吉利，举子们在临考之前一般都要在自家门前竖起一根旗杆，当地人称之为“楣”。考中了，旗杆照竖不误，考不中就把旗杆撤去，叫作“倒楣”。后来，这个词被愈来愈多的人用于口语和书面，值得一提的是，在运用这个词语过程中，由于倒楣和倒霉是谐音，而且，“霉”字亦有坏运气的意思，久而久之，便发展成了“倒霉”。（百度百科）

这个说法，大概源自《辞源》（第3版）引清顾公燮《消夏闲记摘抄》上《俗语倒霉之由》。这种关涉科举的说法，有人还溯源到明代科举的“撤旗”说，然而据南开大学杨琳先生考证，关涉科举的“撤旗”的说法，“不过是捕风捉影的想象而已。”（同上）如果看了下面这条，足以证明杨先生的推断。

【倒满】倒霉；晦气。吴语。江苏苏州。《海上花列传》第十五回：“今朝屠明珠真真倒仔满哉！”

杨琳先生认为：“倒霉”应是“倒晦”，“霉”是“晦”的古读遗存。“倒霉”犹言“背霉”“背晦”，属于同义连文，这就是“倒霉”的理据。我们认为这样解释，有些迂曲。

倒霉的意思很醒豁：

【倒霉】（1）丢脸；丢人。吴语，浙江苍南金乡：不怕～|倒大家的霉。浙江丽水、黄岩、衢州、余姚、诸暨王家井。（2）以刻薄的言词，使人说不出话来。吴语，浙江金华岩下。

我是得躲开这块～的地方!（老舍《龙须沟》第三幕）

【倒痗】翠环道:“可不是呢，大约就是我这个～的人，一卷铺盖害了铁爷许多好东西都毁掉了。”（《老残游记》第十五回）

【倒黴】他掘开宋陵，要把人骨和猪狗骨同埋在一起，以使宋室～。（鲁迅《花边文学·清明时节》）

别项生意碰到开火就该～，做公债却是例外。（茅盾《子夜》八）

【倒煤】受辱。吴语，浙江浦江。1916年《蒲江县志稿》：“～，受辱也。”

《通俗常言疏证·祸福·倒煤》引《病玉缘剧》:“俺呵!受尽苦，倒尽煤。”

还有一些变体：

【倒霉蛋儿】晦气的人。①北京官话：本来嘛，我这，几岁的时候就入了孤儿院。《曹禺剧本选》：“别看它替我养个女儿，外带来你这个～的哥哥。”②冀鲁官话，天津。

【倒霉鬼】指运气不好的人。①中原官话，新疆吐鲁番。②兰银官话，新疆乌鲁木齐。

【倒霉日脚】不吉日子。吴语，上海。

【倒米】拆台；捅娄子。粤语，广东广州：～寿星（拆台的货）

【倒邪霉】非常倒霉。①北京官话：我算倒了八辈子邪霉了。②冀鲁官话，河北中部：我算到了邪霉了。

【倒血霉】倒大霉；遭到厄运。①东北官话：真是～了，摊上你这么个人！大群《还贷粮》：“人家没像我我这样～。”②北京官话。1981年《单口相声传统作品选》：“好，算我倒了血霉了。”1984年第八期《曲艺》：“娶这么个累赘算倒了血霉。”③冀鲁官话，天津：今年算了，凈遇上这些～事。④中原官话，河南商丘：今年真是～了，光遇上不顺心的事。

（二）触霉头

跟“倒霉”关联的是“触霉头”

【触霉头】亦作“触楣头”。方言。遇事不利，遭遇不好。

依姓名表上抄下来的姓名……似乎是一件很稳当的事情，谁料这样“～”，却遇着是一个来年的表格。（邹韬奋《糊涂虫假认真》）

阿金 ，你真触霉头。（周立波 《阿金的病》）

假如我们的敌人少估计了这一点，他们就一定要在这一点上面触一个很大的霉头。（毛泽东 《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第一章）

两位老爷，这回可触了霉头了!（聂绀弩《季氏将伐颛臾》）

“触”，碰上，遇到。触霉头，相当于“不顺心的事儿被我碰上了”。从这个意思上去推测，“倒霉”之“倒”也当是“碰”、“遇上”的意思。关键是“霉”咋讲？

1.霉

霉，坏、烂也。关联的有：

（1）黴

【黴】《说文·黑部》：“中久雨青黑。”《集韵》、《类篇》等引作“物中久雨青黑。”《玉篇·黑部》：“～败也。”《广雅释诂一》、《楚辞·九怀·蓄英》“蒶蕴兮～黧”洪兴祖补注：“～，败也。”《广韵·脂韵》：“～黧，垢腐皃。”

梅叶煎汤洗夏衣～点，即去。（宋苏轼《格物粗谈·服饰》）

自徐淮而北，则春夏常旱，至六七月之交，愁霖不止，物始～焉。（明谢肇淛《五杂组·天部》）

（2）糜

《说文句读·米部》：“～，爤也。”

“必涌溢蒸郁以～百物。”蒋之翘辑注：“～，烂也。”（唐柳宗元《三川震》）

“上为口～。”王冰注：“～，烂也。”靡为切。

今川渝口语“糜、霉”同音。

（3）瘼

烂。闽语。福建福州。

（4）䤍

《集韵·齐韵》：“醭～，酱上白也。”又《桓韵》：“醭～，酱醋败。”《玄应音义》卷十五“醭～青”注引《埤苍》：“醭～，酱败坏也。酱败则～生。”普木切，入屋滂/莫兮切，

参看【墨】《集韵·队韵》：“谗衺败善曰墨。”（莫北切，入德明。职部）【默】《孔子家语·正论》：“贪以败官为默。”

（5）漫

《方言》卷十三：“～，败也。”郭璞注：“皆谓水涝坏物也。”

“霉、䤍、漫”的上位是“（酉冡）䴿”

【（酉冡）】《说文·酉部》：“生衣也。”《广韵·东韵》：“曲生衣皃。”《集韵·东韵》：“或作䤓。通作（麦冡）”。莫红切，平东明。

【（麦冡）】《方言》卷十三、《广雅·释器》：“曲也。”郭璞注《方言》注、《玉篇·麦部》：“有衣曲。”《玉篇·麦部》：“女曲也。”莫红切，平东明。东部。

还写作“䵆䤓”等。大凡液体类食物“长（酉冡）（酉冡）”，即“生衣”，就是变质，坏了。还有“螟”可以参证。

【螟】《食物·虫部》：“虫食谷叶者。”莫经切。

川渝称衣物等被虫〔mián〕了， “长〔mián〕虫”了，〔mián〕就是“螟”的变音，如“瞑→眠”之比（清郝懿行《尔雅义疏释虫》：“今按蜮当作蟘。蟘似槐树上小青虫，长一寸许，即食苗叶，令穗不得展。今登莱人呼为绵虫。”西南官话邛崃）。也就是有“䤍霉糜”的关系。

2.倒

“遇上、碰上”之义的“倒”，应该属于“当承荡→传得→得”系。

【当】《文选·东方朔〈答客难〉》“壹当万乘之主”李周翰注：“遇也。”都郎切，平唐端。阳部。

【承】承受

川渝人说遇到倒霉事叫“汤”，也就是“当”（阴平）的变音，文献上作“汤、蘯、荡”等。

【传】《字汇·人部》：“授也。”

授、受一体而二。直挛切，平仙澄。元部。

【得】相遇；遇到。单于久不与其大众相～，其右谷蠡王以为单于死，乃自立为单于。（史记·匈奴列传）

【受】《广韵·有韵》：“承也。”《仪礼·丧服》“～以小功衰”郑玄注：“～，承也。”“无～者”胡培翚正义：“～，承也，接也。”《字汇·又部》：“禀受也。”

今先圣人为书而传之后世，必师～之，乃知所谓之名。（商君书·定分）

师者，所以～道受业解惑也。（唐韩愈《师说》）

授予、付给。殖酉切，上有禅。幽部。

承接必“当之”，因此“受”与“倒”最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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