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捐精之死：负重的儿呀，你慢些走

武汉某重点高校在读心脑外科博士郑刚于2011年2月12日，在为该院生殖医学中心精子库进行第五次精子捐献时，因不明原因猝死在取精室内。郑刚生于1977年，湖北省鄂州市人，在校时曾任该院第七届研究生会主席，08届硕士研究生班党支部书记。考入该校之前，曾是湖北省老河口市第一医院的一名优秀医生。

我的生命不仅属于我自己，还属于为我奉献一切的家人。

我叫郑金龙，今年62岁,是湖北省鄂州市临江乡得胜村人。得胜村处于长江险段,每到夏季便洪水泛滥，因此土地贫瘠,村民收入微薄。我在鄂州市供销土产公司当采购,妻子赵华在家务农。

1977 年9月，我的小儿子郑刚出生了。家里穷得买不起鞋,看着郑刚和哥哥郑静的脚底经常被碎石和玻璃碴划出血口，我决心尽我所能让两个孩子读书。

令人欣慰的是,郑静和郑刚的学习成绩都很好，尤其是郑刚，考试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名。1993年，郑刚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樊口高中。大儿子郑静也在同年考上了鄂州广播电视大学。但两个孩子每年的学费高达一千多元，对于我家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

几个月后，当我从黑龙江回到家，两个儿子几乎都不认识变得又黑又瘦的我。郑刚看到我的包里剩下的干馒头和发霉的咸菜，眼泪刷刷涌出，对我发誓道:“爸，我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为您争气!”

然而，1996年7月,郑刚高考前突然发起了高烧,最后只考上了三峡大学临床医学专业。郑刚盘算了一会，十分沮丧地说:“复读要多花一年时间和学费;不复读，医学专业也要五年学制。爸,儿子注定要让您多吃一年苦!”我安慰他:“爸喜欢你当医生。”儿子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可一年5000元的学费，却再次将我难住了。我决定先借钱，待秋后粮食收获了再还给亲戚。

没想到，8月份洪水再次发威，冲毁了我家的棉花和稻谷。看着满目疮痍的田地，全家痛哭。眼看报名时间一天天临近，大儿子郑静作出了牺牲:他还差一年就毕业，却决定辍学到深圳去打工，供弟弟读书。

郑刚去世后，我们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其中第一篇就写在1996年的8月24日:“哥哥走了,踏上了一条注定充满艰辛的人生道路。我知道一张大学文凭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从今天起，我的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还属于为我奉献出一切的家人。‘1997年3月9日，为了供我上学，爸爸把家里那套52平米的房子抵押给别人，以月息三分换来3000元高利贷。全家人搬到工厂的废旧仓库里。到今天利滚利，再也无法还清,房子成了别人的。我要狠狠地记住这一天....”

1998年8月7日，晴，今天，我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摞献血证，我数了数，竟然有16张，每张上面都写着爸爸的名字.....我的大学，竟然浸透了父亲的鲜血!”

1998年，我趁出差之机去学校看望儿子。他的班主任熊老师告诉我，郑刚在学校的生活，只能用“拼命”二字来形容:一是拼命学。每天最后一个离开自习室、实验室的都是他。

厚厚的医学典籍,他捧着在路灯下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二是拼命省。从郑刚第一天来学校报到，只穿过两件衣服，一件单衣，一件棉衣。吃东西也俭省得要命，一米七八的个子,体重还不到55公斤。

熊老师怜惜地说:“这孩子太有责任感了。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刻苦,他说自己在学校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全家人的血汗换来的，所以,他不能不努力”

熊老师的话，让我泪流满面。儿子过早地理解了生活的苦难，对他的早熟，我感到难过:我倒宁愿他憨傻顽劣，这样心里的苦会少一些!郑刚的努力,换来了优异的成绩:在大学期间，他连续三次获得 一等奖学金，每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还光荣入党....每次领到奖学金，郑刚只给自己留下100元作为零花钱,其余的全部寄回家。我们从中看到了他的苦心和孝心。”

婚姻就是一生承诺...这一生承诺给一个女人，不可能再给第二个女人。

十年寒窗，郑刚终于从大学毕业，于2001年夏天被分配到湖北省老河口市第一人民医院。他工作十分努力，入职第二年就获得了《医师执业资格证书》。

郑刚25岁了，我们开始为他的个人问题操心。他在大学时曾与 一个名叫 沈露的女孩谈过恋爱。他还把沈露带回我们家，两人一个做饭，一个炒菜，说说笑笑。

沈露走时，硬塞给我2000元钱，我推辞不受:按农村的规矩,女孩第一次上门，男方的父母是要给见面礼钱的，我们虽然给不起，却也不能要她的钱呀!沈露见我们执意不收，就笑着收了回去。她走后，我们发现她把钱悄悄塞到了我们枕头底.....不知为什么，毕业之后,郑刚却与沈露分手了。

2004年，郑刚与老河口医院一个叫孙美凤的女孩恋爱了。儿子终于走出失恋的阴影，我和妻子心中的石头落下一半。没过多久，郑刚就把孙美凤带回家与我们见面了。孙美凤长得白皙漂亮，是医院的护士，她的母亲也在医院工作。2006年8月，郑刚与孙美凤结婚。

两年过去了，他们还没有要孩子。见我们有些不悦，儿子主动劝我:“爸爸,您不是总对我说，做人要讲良心吗?当年孙美凤不嫌我们家穷，嫁给了我，我就要一辈子对她好。”

儿子的话，让我们老两口有些心酸:儿子长得高大英俊，又才华横溢，但他的优良基因却无法延续下去，不能不说是我们郑家的遗憾!可他总在为别人考虑，从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作为父母，我们也只能尊重他的做法。

然而2008年6月，一直音讯全无的沈露突然给郑刚打来了电话。在得知他的现状后，沈露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将现有家庭财产全部留给孙美凤，再给她50万元人民币，让郑刚净身出户。

郑刚心乱如麻，征求我们的意见。我试探地问儿子自己的想法。郑刚恩索良久，才说:“婚姻就是一份承诺，我是孙美凤的丈夫，这一生承诺给一个女人，不可能再给第二个女人。”郑刚后来告诉我们，他把这个决定告诉沈露时，她哭得很伤心。但他仍然硬起心肠删掉了她的电话和所有信息，不再与她有任何往来。

儿子的举动，让我这个当父亲的肃然起敬。我能想象儿子心底的痛楚，毕竟沈露是他的初恋，但为了不伤害另一个女人，儿子却甘愿再次品尝感情的苦酒。

2008年8月,郑刚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武汉某重点高校硕博连读。知道消息后，四邻八乡都赶到我家来贺喜，我和妻子笑得合不拢嘴。

在别人眼里，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但郑刚却悄悄告诉我:他听说博士毕业后收入很高，到那时，他就再也不需要哥哥负担给我们养老，侄儿生活和学习的全部费用也都由他承担...我知道儿子极力想让自己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用他的浓荫给别人带来幸福和快乐，却唯独忘了他自己。

2009年，孙美凤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同一所高校攻读硕士研究生。2010年12月1日,郑刚打电话向我报喜:十堰太和医院与他达成了就业协议。

该院承诺:郑刚硕士毕业后即可签订就业协议，初定月薪6800元。医院还会预支22个月工资作为入职太和医院的购房首付款。等拿到博士学位后，月薪12800元，平均两年上调一次，奖金另算。

这一切让我感恩上苍，认为我家终于苦尽甘来，可以享受成功带来的幸幅了。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儿子根本来不及停下来歇一歇,便永远离开了我们.....

“如果可以，我愿用两世的轮回换你片刻的欢乐!”

2011年1月，我随大儿子去了深圳一家电子厂当保安。郑刚给我打来电话，说到了一件新鲜事:学校成立了人类精子库，动员校内优秀学生捐献精子，问我是否同意。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头一次听说这回事。

儿子向我解释,捐精是为了帮助那些不孕不育的夫妇顺利生下宝宝，是造福人类的事情。我担心地问儿子，这会不会伤害身体?郑刚笑着说，他身体一直很好，还刚刚做过体检，身体OK。再说，适量的捐精不但对身体没有伤害，还有益于身体健康。

见我犹豫，郑刚呵呵笑着说:“我是院里的研究生会主席，还是硕士班党支部书记,对院里的活动当然要支持。何况，我也想起个带头表率作用，打消其他同学的顾虑。”

儿子依然把他人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我无法反驳，只得同意。不过听儿子说，捐精阶段有两个月左右不能过夫妻生活,我让他一定征求孙美凤的意见。

郑刚语气爽快地说:“没问题，孙美凤也是学医的，而且也是我们学校的人，她早就同意了。”最后，他还跟我开玩笑:“您放心，我壮得像牛一样!”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玩笑竟成了我们父子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2011年2月12日下午，我突然接到一个来自武汉的电话。对方自称是儿子学校的工作人员，他确认我就是郑刚的父亲后，便告诉我一个惊骇的消息:“郑刚在学校去世了,请您尽快和家人到学校来!”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我那身高体壮、博士在读的儿子，不久前还对我说要报答我养育之恩的儿子，竟莫名其妙地死了?

我不知道自已是如何挂断了电话，如何丧魂落魄地找到大儿子，跟着大儿子连夜购买了飞回武汉的机票。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坐飞机，但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为我风华正茂的小儿子奔丧!

等我们急匆匆赶到学校时，看到的只是儿子郑刚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他眼球鼓出,身上尸斑鲜红，死相惨烈。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我一口粥一口饭亲手养大，倾注了我无数心血和情感的儿子!

我和妻子抚尸大哭，数次昏死过法去......郑刚死亡后的第二天,学校便派出代表与家属谈话,并签订了一份协议。协议内容共有六条，其中提到:“郑刚系自愿捐精，在取精室意外发生猝死，校方出于人道主义支付各种费用8.8万....减免孙美凤读研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共2万元，考虑解决孙美凤的工作问题....”

协议第三条提出:“本协议签订后，郑刚家属将不再主张校方的任何权利，也不能散布对学校不利的言论。”我和妻子哭着请求将郑刚的遗体带回鄂州做异地尸检，被校方拒绝。经孙美凤签字同意后，郑刚的遗体被火化。

经事后了解，郑刚2月12日上午约11时来到该校精子库进行一个多月来的第五次捐精。半小时后仍未出来，工作人员询问后，郑刚回答说捐精没有完成，他感到头昏胸闷。正说着,便突然倒在取精室外的走廊上浑身抽搐。工作人员立刻用救护车将昏迷不醒的郑刚送到仅300米外的医院急诊科时，他已经停止呼吸......

2011年7月15日，沈露得知郑刚的死讯，专程从美国赶回来，在郑刚的墓前痛哭失声。她给我和老伴留下一万美金，还表示将出资30万元人民币，为郑刚修建陵园。对于沈露的痴情，我们不鼓励亦不反对,斯人已去，且让两个灵魂互相安慰吧!

在整理儿子遗物时，我和老伴禁不住阵阵伤心:除了几件半旧的衣物、几本厚厚的日记外，儿子留下最多的就是被翻阅得卷了边的医学书籍和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

儿子短短34年的人生过得实在太憋屈。家庭的贫困和现实的残酷，让他已经习惯了负重前行。我望着儿子的照片，老泪纵横地暗暗祈求:如果可以，我愿用两世的轮回换儿子片刻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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