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林静娜有了魏斌斌，方卓文的头发掉得就更酣畅了。魏斌斌是一条宠物犬，本名很拗口，叫什么杰克罗素梗的，籍贯竟然还在英格兰。老方对林静娜的事情向来不过问，但是，在起名字问题上，老方在书房里，曾经用茶杯在电脑桌上嗡嗡地抗议过，没料到，在卫生间正洗澡的林静娜就冲出来嚷嚷，不就因为魏斌斌是我曾经的初恋吗？我起这个名字，就是表明他现在在我心里就是一条狗，你有什么可吃醋的！再说了，当时我又没有瞒你，现在我就要他整天在我面前，任我打来任我骂！方卓文只好苦笑，都二十年过去了，这女人对当时姓魏地甩了她，一直还耿耿于怀。他摇摇头，胡乱拿起一本书挡起视线，岂料裸体着的林静娜一步上前，用湿漉漉的手把书倒过来递给他，你啊，一辈子就是一个窝囊的角色，连掩饰都把书拿倒了，你应该感谢魏斌斌，如果不是他，你这窝牛粪，怎么能够等到我这枝鲜花？这下轮到方卓文发愣了。他眼睛直直地瞅着依然细滑的林静娜转身的后背，直到卫生间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而此刻，那条刚刚叫魏斌斌的宠物犬，正怯怯地缩在沙发里，它一点不明白，这个身材依然丰韵的女人为什么和一个瘦瘦的，头顶上只剩一撮毛的男人，在争执什么，它响亮地汪汪数声，竟然就招来一本书从天而降，幸亏身材灵敏，它迅疾跳到一旁，然后就见那个瘦瘦的男人，犹豫了一下，又赶紧过来，把书拿了回去。

对于老婆林静娜，从决定和她结婚的那一天，方卓文的眉头就没有彻底舒展过，那时，别人的嘴里还叫小方，小方刚刚分到档案局，农村味还没有散尽，憨憨的，嫩嫩的，不久，忽然有一同事帮他介绍对象，第一个就是林静娜，林静娜那会是隔壁人事局的会计，身材高佻，面粉齿白的，尤其是那一双单凤眼，轻轻朝小方一扫，小方的身体悄悄地抖了一下，立即就被他坚强地掩饰住了，没有想到，这竟然就成为林静娜决定和他交往的理由，林静娜后来说，一看你就没有接触过女人，那时候我的心被魏斌斌伤透了。你这样的人虽然，长的比较寒碜，但是，起码没有那些坏男人的坏，小方只好忍辱聆听，两个人交往一段时间，结婚的前夜，林静娜欲言又止，眉眼挂泪地告诉他，自己不是处女，如果你不同意结婚，现在还来得及，人是情感动物，交往这么长，又要结婚了，更何况她又这么漂亮，小方沉默了几分钟后，眼含热泪地抱住她，亲爱的，如果在乎你那层膜，咱还是人吗？许多年以后，成为老方的方卓文一想起这些，忽然有一种是被这女人算计的感觉。

林静娜和魏斌斌的种种曾经，直到结婚几年后，方卓文在翻抽屉的时候，才在一本日记里了解到整个过程。那时候，他们的孩子已经能够打酱油了。

魏斌斌和林静娜是同学，男的长得身材魁梧，一米八的个头，相貌被少女时候的林静娜比喻成为电影《小花》里的唐国强，女的让现在的老方形容，自己的老婆还真像电影里的那个陈冲演的小花，所以，初中时候，两个人就有了点意思，到了高中，二位已经能够边学习边偷偷约会了，只是女的估计用情深些，高考时候只读了淮安的一所财会中专，而魏斌斌则考上一所南京本科，她们的第一次，是林静娜在淮安读书时，被思念折磨得忍不住去南京看望魏斌斌时候发生的，在林静娜住的小旅馆里。林静娜文笔不错，有关这段文字的描述，让方卓文读得热血沸腾，却又恨不能立即狠狠扇她几个大嘴巴，但是，最终读完之后，还是轻轻地放归原处，由此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从此做爱，方卓文总是带着一副血海深仇似的表情，这让林静娜常常感觉是不是地主婆遇见被自己剥削过的长工，并且怀疑这个家伙很可能偷偷看什么A片之类的东西了。

如果不是那个叫孙玲铃的女人出现，林静娜的生命里绝对不会有方卓文的存在。那时候，他们已经毕业，林静娜分在人事局，魏斌斌分在劳动局，两个人已经准备要结婚了。偏偏孙玲玲这女人也喜欢上了魏斌斌，故事有时就如此地俗套，要说孙玲玲长得也不丑，但是，在林静娜就差得就不是一点两点了。孙玲玲也在在劳动局工作，刚一分来，就不断地骚扰魏斌斌。被女人骚扰，对魏斌斌说也不是一个两个了，顶多不理会就是了，遗憾孙玲玲的父亲最后竟然出场了。孙玲玲的父亲是这个县的常务副县长，平时据说很严肃，那天却是满脸笑颜，他把魏斌斌喊到他的办公室里，闭门谈了足足两个小时另十五分钟，具体内容后来林静娜以死相逼，魏斌斌都没有说。结果很快显现，魏斌斌被一纸调令转到财政局的办公室上班了。到财政局上班以后，魏斌斌就请别人转交一封信给林静娜，那封信当时就被气急的林静娜撕得粉碎，据有好事者事后在废纸篓里找出拼凑传出，魏斌斌的信写的很深情，大意是这辈子最喜欢的还是她林静娜，但是，男人仅仅是拥有爱情是不够的，所以，他们之间不能继续走下去了。云云。林静娜当时就去找魏斌斌的，可到财政局大门时，她停住了，然后，就回来了。继续上班，假装没事人一样，只是个把月以后，人都暴瘦一圈。那时候，大学毕业生还比较吃香，这从林静娜的日记里可以看出来：

……隔壁档案局才分来的大学生方卓文，虽然长得比较憨厚，看起来又有一点土气，可是，帅的男人又有什么用？不过又是一只负心狼，再说，丑点的男人大部分都有才啊，听说，方卓文在大学时候就是一个才子，在校报上发表了许多诗歌散文，说不定，遇见开明的领导重视人才，方卓文将来能够飞黄腾达，让那绝人魏斌斌后悔死！！！

方卓文是个才子，林静娜还真没看走眼，这些年，大小文章也真发不少。结婚头几年，偶尔三两星期有十块二十块的稿费单来，林静娜就高高兴兴地在单位嚷嚷，今晚我们家的伙食费又来了。可后来随着物价的走高，林静娜就再也没有兴趣喊了。好在方卓文的写作能力还真让刚刚来的一个姓王的局长赏识，决定从资料科调到办公室写材料，林静娜渐渐熄灭的火苗，才又开始燃烧起来，办公室缺一副主任，主任有一次有意无意地告诉老方，这个位置，以你的能力绝对是你的了。接骨眼上，偏偏老方的一篇刊登在市日报上的报道引出了麻烦。

老方的报道其实是一篇正能量的报道。大意是该县档案局廉政建设领导重视，具体工作中抓透抓实，取得许多成效。报道写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看起来很有份量，让县里刚刚分管廉政建设的副书记看到了。非常振奋，他正好在找一个局的典型，以便推动这项工作的展开，就叫纪委的同志再去帮完善一下，没有想到，有关同志没有理解好领导意图，结果把单位小金库无意曝光出来，虽然最后以纪委没收小金库资金了事，但是，局长气得半边大骂老方成事不足，赶紧打回原形，回资料科继续整理资料去，并再三谈话，以后不许在上班时候写文章，更不允许写有关本单位的文章。气得林静娜一个星期没有理睬方卓文。不过，经此一击，方卓文也绝了仕途的念头，一心一意在资料科熬日子了。与其增长的，是晚上林静娜的絮叨，林静娜经常重复的台词就是我最大的后悔就是选择了你，你看别人家，换了新房子，买了新车子，跟你老娘什么都没有，白白糟蹋了我这一身美人架。

好象时间真喜欢林静娜，这些年，孩子都读寄宿高中了，愣没舍得让她的皮肤和身材有大的走样，凸的依然凸，凹的仍然凹。尤其是和方卓文走在一起，更是衬托林静娜的丰韵，这让方卓文多多少少有些自卑，他几乎很少和她一起走，所以，对于老婆的絮叨，他的抗议就是倚着床背，在台灯下看书，林静娜嚷的嘴皮快僵住时，老方也睡着了。

唠叨当唠叨，毕竟生活还得继续。现在物价涨得比工资快多了。作为会计的林静娜自然会算帐，家里的收入常常让下班后的林静娜，站在六楼的阳台望着街道上的车流人流顿生无限感慨。她已经懒得骂老方了，她忽然觉得骂累一个人就好象吃腻了一盘菜一样，哪怕再饿，看见这盘菜，仍然觉得胃里发饱。所以，家里经常是静得出奇，老方在书房里，而她，躺在床上经常拿着手机玩着俄罗斯方块。她就喜欢玩这游戏，看着几个横竖不一的图形，被她指挥得在恰当位置，画面然后就一关一关地过，林静娜经常觉得这个游戏不就是生活吗？每个人都在生活的缺口，去寻找可以填平它的物件。遗憾现在，林静那缺了许多这样的物件，譬如大套的房子，譬如有一辆哪怕属于中档级别的车子，有时候，哪怕一顿奢侈的晚餐，林静娜都舍不得，所以，这些阻止她向往美好生活的缺口，常常让林静娜觉得自己过得好辛苦。

林静娜曾经在美容院做美容的时候，经受不住老板娘的忽悠，悄悄投资了5万元，和她开了一个分店，这店仅仅支撑三个月，就彻底倒了。那个胖胖的老板娘，耸着圆润的肩膀，涂得烂红的嘴唇翕动了半天，最后无奈地叹口气，却让林静娜的泪水咽在肚子里，这钱，连牙缝都没有敢向方卓文冒，死死地关在心里。从此她绝了发财的念头，打算满怀坚强地陪着老方过日子，偏偏有一个男人又出现了。

二

这男人，当然就是魏斌斌。凭心而论，以她林静娜姿色，身边还是不缺那些飞舞浪蝶的，她已经被魏斌斌伤了心， 这伤口虽然不流血了，可是，一听到别人在她面前谈什么情感，她就厌恶的很。直到那一天，她因为在单位加班搞月底帐务盘点。下班就有些晚，出来的时候，单位门前的路灯已经次第地亮了，一盏一盏的，在稍嫌料峭的初春里，让走在路边的林静娜忽然就有点温暖的感觉。林静娜接了一个电话，是老方的，问回去不回去吃饭，林静娜说回去。就在她挂了电话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吱一声，停在她的旁边，她吓了一跳。一个男人伸出头来，静娜，静娜，上车。

林静娜站在车门边犹豫了足有5秒钟，她甩了一下荡在眼角的碎发，拉开了车门。坐在驾驶员后面的那个位置。开车的就是魏斌斌，静娜，他轻轻地喊了一声，车头在前面拐弯处犹豫了一下，然后，向另一个方向驶去。林静娜知道。那是向城市的边缘，他们曾经约会时的沂河堤，那里，杂树丛生，一到晚上，几乎人迹罕至。车停在一个斜坡旁的几株丛生的垂柳里，魏斌斌下车的时候，拉过一根枝条横挡在后面的车牌上，然后，才轻轻地拉开后面的车门。虽然这个男人曾经熟悉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此刻，林静娜的屁股忽然紧张地朝里面挪了几下。静娜，你还是那么美。魏斌斌的声音依然柔和，朦胧的夜色里，他的轮廓如此俊朗，稍显发福的身体，更衬托出眼前的这个男人事业上的成功。他轻轻地把左肩膀伸了过去，林静娜犹豫了一下，肩膀还是依偎了过来，魏斌斌怀里的气息，仍然让她如此沉迷。

静娜，这些年，我知道你过得不容易，魏斌斌在他的耳边絮语着，静娜，我无时不在想你，真的，你和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在我的脑海里，折磨的我睡不着觉，吃不好饭……林静娜眼泪忽然一下刺了出来，她捶打着魏斌斌，想挣脱他的怀抱，魏斌斌搂的很紧，她挣脱不了，她索性不挣了，瘫软在他的臂弯里，你这个绝人啊，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她哇啦一声，委屈地抽泣起来。魏斌斌的呼吸有些粗重，他紧紧搂着林静娜温暖风韵的身体，此刻，让他无限怜爱，他知道自己，骨子里，还是很爱这个女人，这些年，压抑的太久了，他需要释放。

静娜，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委屈了。我会让你仍然骄傲地活着。魏斌斌喃喃地亲着。林静娜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他现在已经是财政局的一把手了。这些年，她一直抗拒有关他的信息和身影，包括有几次在商场看见养尊处优的孙玲玲，她都刻意地躲避，她想有尊严地活着。但是，此刻，林静娜已经感觉到这个男人正是自己的一根救命的水草，她要紧紧地抓住，不过，她的身体，此刻还在徒劳地阻挡这个男人的进攻，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她知道，肯定是老吴催她回去吃饭的电话，林静娜腾出一只手，偷偷关了仍然在拼命震动的电话。

回家的时候，老方已睡了，在路上她早想好了一套托词：本来准备回家吃饭的，正好遇见一个以前的同事，就约到茶楼坐坐，双方谈起合作做点生意的事情，然后在茶楼顺便吃了些简餐。没有带充电器，手机正好没有电了。遗憾老方第二天没有问，以后也没有问。

林静娜还真的做起了生意，她委托老家的一个亲戚注册了一个花木公司，专门做工程绿化，绿化工程的利润比较高，一般都是对半利的，以前一没有资本，二搞不到工程，现在。这些都不愁了，因为有魏斌斌在后面帮她策划，县城正在搞全省园林城市创建，魏斌斌就是创建小组的副组长，苗木需要量很大，有的是工程，大的工程虽然需要通过招标办进行招投标，魏斌斌就安排林静娜花些钱，多找几个有资质的公司做标书一起投，反正最后谁中标都是林静娜做，验收和付款都有魏斌斌在打招呼，这些几乎不是问题。

当然，林静娜仍然在上班，所有的变化都存在背后，譬如她换了一套房子，新购了一辆A3的车子，她变得越来越喜欢笑了。常常人事局办公楼走廊一声特别的笑声，大家知道，林静娜上班了。有了物质和情感滋润的女人往往会越来越年轻，这越发让方卓文渐渐有一些无名火，并且这火常常灼热的让他口干舌燥，拼命地灌茶，他冷冷地看待着这一切。甚至强颜欢笑地承受同事对他的赞誉：老方啊，你老婆可真有本领啊。个别的甚至还竖起拇指，他明白那拇指的下面，还有一根没有弯曲的小指，老实说，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老婆忽然就有了腾空大挪移的本领的，尽管林静娜信誓旦旦地说一些自己清如秋水的语言，老方想，如今这世道，还有他娘的允许清澈的河床吗？带着疑虑的老方终于在有一晚林静娜醉熏熏地回家，倒床就睡的时候，拿过了她手机，老方平时没有拿林静娜手机的习惯，但是那天晚上，鬼使神差的，他拿起了放在她包里的苹果手机，带着密码，这难不倒老方，他知道这女人许多的密码都喜欢用1117，这是林静娜和魏斌滨第一次做爱的日子，老方在日记里看过，所以他此刻每按一个数字都仿佛在咬牙切齿，然后他就看见了微信里，魏斌斌和林静娜的聊天记录，这女人没有舍得删，里面不仅有约会的时间和约会时相互交流的细节，还有魏斌斌插手工程的记录。老方复制一份在自己的手机里，然后把手机放在原处。

老方并不贪财，相反地，如果让他选择，他还是喜欢曾经的平淡，对于林静娜，他至少有三次的离婚的念头，现在，这个念头同样又从老方的脑袋里探出来，可又能怎么样呢？儿子让他灭了曾经的三次离婚念头，这次当然也不例外，骨子里，他坚决不想让儿子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成长，唉，他叹一口气。

老方，你呆会把斌斌带到公园里溜溜，我还要去加班。第二天一早，林静娜从卫生间出来，她望着在狗舍里有些烦躁的杰克罗素梗，反正礼拜天，别窝在家里看那些没用的书了。也去锻炼一下。听到没？

恩，老方慢半拍应承了一声，对于面前的这个女人，他无法拒绝她的强势，看着她收拾利索，蹬蹬下楼后，才牵着这条叫魏斌斌的家伙，不情愿地按照林静娜的吩咐去做。

三

这条狗其实长得蛮漂亮的，雄的，一双眼睛蓝幽幽的，灰白色的绒毛被风一吹，宛如男人般的洒脱，自从它到家里，林静娜只要下班，都会抱在怀里，逗弄它，这狗东西，也机灵，只要林静娜的脚步在外面一响，就兴奋起来，门一开，它就乖乖扑过去，围绕着林静娜舔上舔下。相反的，只要是老方一个人在家，他就老实呆在那，然后偷偷用眼神关注老方在房间里走动的身体。

老方曾经偷偷到宠物医院打听一下价格，得知这狗蛮贵的，现在想想，肯定就是魏斌斌那家伙出的血了。

公园是小城最近几年打造的景观。老方刚刚上班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水稻田，现在，专门请一伙省城设计院专家来搞的规划，有假山，有流水。还真有些江南园林的婉约了，当然，围绕公园新开发的楼盘也就越来越升值了。对于这些，老方是不屑的，他讨厌这些官员以改造为名，拆了承载小城历史的那些旧居遗迹，却又不惜资本去打造这些没有灵气的人造丛林。可不屑又有什么用呢？就好象对于林静娜，他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借口写东西，而不去她的卧室，也许，这正是林静娜想说又没说的，不然，她怎么就没有一点不悦的表示呢？

老方坐在一根长椅上。秋阳掠着附近几株桂花的顶稍，散散漫漫地就飘了过来，顺带而来的，还有桂花的香味，老方眯着眼，鼻翼大张。他发现，有时候这世界，你闭着眼去感受往往比看到的更美好。狗已经被他放出去了。按照往常的习惯，它撒欢一圈，自动就会跑回来，此刻却听见狗汪汪的声音，急促却又有一丝丝迫不及待，这是林静娜的宝贝，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老方赶紧跑过去，原来，这家伙正围绕另一条犬在拚命献殷勤。那条犬身体娇小，身体异样的雪白，耳朵边上两撮灰色的毛宛如雪地上停留的两只蝴蝶，在耳朵的支棱中一下一上，煞是活泼，老方发现魏斌斌已经好象搞定了这只漂亮的“蝴蝶”，它们亲昵地两头相互擦碰，不时用爪子在“蝴蝶”雪白的脊背上蹭碰，老方想，真是狗象主人形啊。却不料，这条幸福的狗在准备翘腿的时候，竟然就回头望了一眼方卓文，那眼，在此刻的老方看来，忽然发现了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他的手轻轻地哆嗦了一下，他奶奶的，连你这个狗东西，也蔑视老子，老方的一只脚就伸了过去，魏斌斌！我他妈叫你想好事！他后牙槽感觉被自己咬得很紧，因为这三个字仿佛是三发子弹，射了出来。这条叫魏斌斌的狗就被一只瞬间飞来的脚带上了半空，它在惊异中顺着踢过来的惯性，连翻了两个后空翻，才自由落体在草地上，刚想发作，却看见了这个瘦瘦的男人，眼睛里冒出的怒火，它低沉地吼了两声，然后，趴在那里，呼呼地喘粗气，它发现那条差点得手的蝴蝶正夸张地惊叫两声，不远的地方，瞅着它，无限柔情。

老方刚刚收回了那只英雄的脚，就见一个女人跑过来，一惊一乍的，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变态？还有一点爱心吗？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小动物？尤其还是正在谈情说爱的动物？

那女人身材不错，跑起来的S线扭曲地非常夸张，旗袍上的碎花一闪一闪的，老方的目光被闪得有些恍惚，他想，为什么漂亮的女人总是喜欢养狗呢？

女人望着老方，老方瘦瘦的身板顶着的脑袋上，那一缕尚在留守的头发被风刮得有些狼狈地挣扎。她眼神里充满了鄙夷。

我踢我自己的狗，关你什么事情？老方看见女人搂着那条雪白的蝴蝶，蝴蝶撒娇地依偎在她一耸一耸的胸脯上，娘的，有些狗就是比人幸福啊，他心里骂了一句。

如果踢我的闺女，我能够这样仁慈地对待你？那女人冷笑道，你这样猥琐的男人，怎么能够养这样帅气的宝贝？估计是你老婆的吧？真让你糟蹋了。女人临转身的时候，竟然恨恨丢了一句，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的男人，竟然见不得这些恩爱。老方望着女人的背影，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其实他想告诉那女人，老子正常的很。事实上，老方确实正常，和林静娜分居以后，他身体也时常提醒他的某些功能，还依然活跃，老方也玩微信，微信上还真有一个随时准备和老方见面的女人，是女人主动加他的，老方一开始很诧异，他想自己现在要脸没脸，要钱没钱，值得炫耀的就是文字了，遗憾现在的文学女青年比熊猫还珍稀，这样的物化社会谁还稀罕一个文人？更何况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文人？但是，网络世界给人的另一个优点，就是可以无限的粉饰自己，那个女人空间的照片，让老方打消了说真话的念头，他忽然恶作剧地告诉她，自己姓魏，叫魏斌斌，是一个局的领导干部，他有意不说单位，说保持一下神秘感，果然，这个女人上当了，在老方文字营造的世界里，她轻易地相信了他，老方想，等哪天把你的情感吊出来，我就忽然消失，老方甚至还想以后告诉魏斌斌的电话，让她去骚扰他。可是，随着聊天的增加，尤其是漫漫长夜，老方一个人在书房的时候，老方忽然发现自己到先陷进去了，这个女人不仅面容甜蜜，而且还声音甜美，惹的老方经常诗意盎然，那一刻，他忘记了林静娜了。

那女人已经邀请老方几次见面了。老方纠结见还是不见？他的心早已冒出嫩嫩的芽，并且开始颤颤微微地生长起来了。他铺垫了许多次，譬如自己不帅，年纪又大什么的，那女人说，哥哥，男人其实就好象一本书，封面再好，有什么用，她在乎的可是书的内容，这番表白，让沉醉的老方很感动，觉得，这个女人比林静娜可强多了，竟然如此不在乎他的外表，他甚至想，万一我们将来处的情感温度上来了，怎么办？那就下定决心和她结婚，不过，和林静娜的离婚，还是要等孩子大学毕业再提吧。

老方有多少次都被这女人感动地有想把照片发给她的冲动，但是，最后一刻，都被他压抑住了。老方想幸福的久一些。

那女人说被思念焦灼得受不了，又约见面了。这次，老方决定去见。

四

地点是小城新区的一家宾馆，叫又一春。是老方选的，新区刚开发，人少，遇见熟人的概率就少。附近还有一家书店，万一遇见熟人，说去买书，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老方的下巴刮得锃亮，剃须刀蹭了许多次的，那一缕头发，也被口袋里的一把梳子，梳得服服帖帖。老方在临出门的时候，甚至想告诉林静娜，谁说老子就没有春天？遗憾林静娜不在家，林静娜几乎很少在家了。只有那条叫魏斌斌的狗圈在沙发上，望着他，眼神捉摸不定。你个狗日的，老方做了一个踢它的动作，就下了楼。

初冬，路旁的梧桐，早已泛黄的叶片，被寒风吹得一片一片地落，有一种伤感的安静，越发衬托老方内心的汹涌跟澎湃，他被一种紧张和兴奋包裹，刚刚微信发过来，那个美丽的女人此刻已经在宾馆的房间里了，脑海里甚至已经出现了女人光滑柔嫩的身体，蛇一样，在床上滑行。老方觉得身体正在被这些催化剂弄得发热发潮起来，他的手面对不远驶来的出租车，挥的频率，不由快了。

让内心灼热的火苗熄掉的不是那女人的身体，而是车里的电台，当地公安机关在整点新闻提醒，说最近，本城有几起利用色情引诱，然后进行敲诈的事件，希望本城有类似事件的受害人，能够及时到公安机关报案云云。

我就有一朋友，中招了。司机顺口说，他是一单位中层，认为天上掉美色呢，结果，好事进行时，被几个人进去，敲了二万，没敢报警，后悔药整把往嘴里塞啊。兄弟，告诉你啊，他压低声音，别往外传，据说还有一些科级以上干部也涉及到哦。

把老方放下又一春，司机还回头瞟了一眼老方，仿佛洞穿老方此行目的。老方忽然有些脸红。站在宾馆门口，他不知道进还是不进？此刻进入的每个人，在他眼里忽然都变得如此鬼祟。他想，自己此刻是不是已经是他们嘴里的那块肉呢？当他和那个美丽的女人在床上鏖战的时候，旁边是不是会有一台正在运行的摄像机？或者是刚刚战斗正酣，会不会有三两彪型汉子破门而入？

哥哥，你到哪里了嘛？人家已经洗过澡了。微信里，那个女人在催促，还发过来一张刚刚沐浴后的照片，老方咽了一口唾沫，如果她是真心喜欢我的呢？

老方，准备开房间啊？果然遇见一个熟人。老方顺声望去，是一文友，大概七八年没有见面了。没有想到在这遇见了，正骑在电瓶车上，不，不是，我哪有这个本事，我是到隔壁书城去，你是不是也来书城？他献媚地一笑，据说最近来了几本新书，我淘些看看，他不再犹豫，逃也似的加快脚步，迅速远离又一春宾馆的门口。

哥哥，你在哪里嘛？怎么不回答啊。微信里那女人又催了，老方甚至能够听见那女人幽怨的声音。

文友把车停好，准备走过来。老方轻轻地唉了一声，他有些慌乱地把那个女人的微信号拉入了黑名单。

老方是带着醉意回家的，中午是文友请的客，他一直痴迷写诗歌，无论如何要请老方吃饭，说最近写了不少新诗，要请老方批评雅正一番，他哪里知道老方早就不写诗歌了，刚刚仅存的一缕诗意已经熄灭了，老方感觉生活对他已经没有诗意。

开门的时候，他发觉了一丝异样，林静娜窝在沙发里，抱着那条叫魏斌斌的狗，在发愣。魏斌斌的舌头，轻轻地舔舐着林静娜右边的脸庞，那地方，老方也舔过，尤其是年轻时候的小方，总是舔不够，但是，现在，醉意朦胧中的老方顿时有一种憎恶的冲动，他伸手拽住了这条叫魏斌斌的狗，狠狠地朝没有来得及关着的门外扔去，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狗沿着惯性从三楼的楼梯向下滚去。

我的斌斌！林静娜尖叫一声，她死命地拽住挡在他前面的老方，方卓文！我问你，到市纪委举报魏斌斌的家伙是不是你？平时，窝囊的象狗一样，今天你到象人一样勇敢了，是不是你知道了他今天被双规了？

我？方卓文脸上浮出遗憾的表情，心想，还有比我他母亲的更恨魏斌斌的人存在？老子还没有下决心呢。忽然，轮到方卓文惊呼了，他看见，那条叫魏斌斌的狗，竟然又一瘸一拐地爬上楼梯,无比坚强地站在自家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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