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王昕然

11月23日上午，韩国前总统全斗焕在首尔家中去世，终年90岁。这是继10月26日“最后一位军人出身的总统”卢泰愚因病去世后，不到一个月间第二位逝世的韩国前总统。两人皆是韩国1979年“双十二政变”的参与者及镇压1980年光州事件的关键人物，在此后全斗焕与卢泰愚双双被送上审判台，但也因被特赦而未在狱中度过余生。

回顾此前的多位韩国总统，以首任总统李承晚为开端，他们或亡命海外，或遭遇政变下台，或锒铛入狱、或在巅峰时期被刺杀，这也被称为“青瓦台魔咒”——所有人都想跳出“难善终”命运，却似乎又无法被打破。

或客死他乡，或遭暗杀

1948年，韩国第一任总统李承晚在美国协助下建立了大韩民国，成为韩国摆脱日本殖民统治获得独立后的首位总统。他曾连任三届，执政时间长达12年，最终却被迫下台，流亡至美国寻求庇护。

在1960年的总统选举中，李承晚操纵选举一事遭曝光，这触发了大规模示威游行。据韩联社报道，当时，韩国中学生、大学生与工人发起一系列反政府、反独裁斗争，并在4月19日达到高潮。被称为“四·一九革命”的抗议活动迫使李承晚于同年4月27日引咎下台，随后流亡海外。5年后，李承晚突发中风，病死在夏威夷。

此后，韩国民主党最高委员尹潽善被党内旧派推举为总统候选人，并当选总统。可是当时的韩国仍然是军队掌握实权，因此没有军队背景的尹潽善上任不久就被韩国陆军第二野战军副司令官朴正熙发动政变推翻下台。此后，朴正熙通过规定总统终身制的《维新宪法》，进行了长达18年执政。尽管朴正熙任内韩国实现了工业化和经济起飞，但他独裁式的统治手腕也饱受批评。

1974年，朴正熙夫人陆英修遇刺身亡，同在场的朴正熙逃过一劫，但在1979年10月26日，朴正熙在与时任总统警护室室长车智澈以及时任韩国中央情报部部长金载圭共进晚餐时也遭遇同样命运，遭金载圭枪杀身亡。金载圭事后说，朴正熙已成为韩国民主“障碍”，刺杀他是“爱国行为”。

卸任后站上国民的“审判台”

首尔大学政治外交系教授康元泽曾对英国广播公司（BBC）表示，韩国政府的权力高度集中在总统手中，缺乏制衡，这导致总统在位时权力很大，可以“为所欲为”，由于韩国总统享有很大程度的人事任命权，作为该国最重要的政治领袖，所有人都需为总统“尽心尽力”，因此容易导致权力滥用及腐败。

的确，韩国曾有多名前总统因涉及贪腐案件而锒铛入狱，卢泰愚和全斗焕就在卸任后受到相应的审判。

1995年11月，卢泰愚因涉嫌筹集和侵吞秘密资金被捕入狱，随着对该案件的深入调查，全斗焕在任期内收取钱财、建立秘密政治资金的问题也暴露于世人眼前。此后，随着在野党的呼吁，针对全斗焕、卢泰愚的调查全面展开，两人及多名政界、军界及财界的重要人物都被送上了审判台。

1996年8月，全斗焕被判处死刑，但在次年他被改判为终身监禁，并被处罚2205亿韩元。1997年4月，卢泰愚则因涉韩国《军刑法》规定的“叛乱及内乱”和“收受贿赂”等，被韩国大法院判处17年有期徒刑，罚款2628.9亿韩元。

然而，1997年12月，两人得到候任总统金大中的特赦，并于1998年初获释。尽管全斗焕与卢泰愚未遭长期监禁，但最终也因疾病缠身于今年10月及11月相继去世。

与被特赦的卢泰愚和全斗焕不同的是，现今有两位韩国前总统仍身处狱中。

其中一位是于2012年当选的“韩国宪政史上首位女性总统”朴槿惠，她所涉及的是2016年爆发的“亲信干政”案、收受国家情报院“特殊活动费”案及干涉国会选举案三起案件。

今年1月，韩国大法院对朴槿惠“亲信干政”案和收受国家情报院“特殊活动费”案作出终审判决，判处朴槿惠20年有期徒刑。加上此前干涉选举案被判2年，朴槿惠刑期累计为22年。若无特赦和假释，朴槿惠最晚将在2039年，以87岁高龄的身份出狱。

目前，朴槿惠仍在首尔看守所服刑，其前任李明博则也于去年因贪腐终身被判17年。

现年80岁的李明博于2008年至2013年期间担任韩国总统。据此前报道，尽管李明博饱受质疑，且在李明博执政后期，其兄弟、总统府官员、甚至其夫人和儿子都卷入多起案件，但李明博每次总可“有惊无险地”顺利“脱身”，曾经被视为韩国唯一一位可以“安度晚年”的前任总统。但在2017年下半年，随着韩国检方对朴槿惠案件调查范围的扩大，涉及李明博的可疑案件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2018年4月，韩国检方以贪污受贿、滥用职权、逃税等16项罪名起诉李明博，尽管李明博曾对此反应强烈，斥其为“政治报复”，但经过一系列的调查，韩国最高法院最终于去年10月对李明博涉嫌贪污受贿案进行终审宣判，除判处其有期徒刑17年外，法院还判处李明博缴纳130亿韩元罚金，追讨犯罪所得57.8亿韩元。

今年来，韩国国内围绕是否要特赦朴槿惠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不过，现任韩国总统文在寅于今年表态称，虽然两位前总统同时服刑对于国家来说是非常不幸的事情，且两位都年事已高，听说有健康问题，更令人心痛，但另一方面，政府也要在考虑司法正义、公平性、全民共识等因素后再作决定。11月初公开的一项民意调查则显示，48%的受访者反对赦免该两名前总统，44%表示赞成，与今年初的调查相比，两方民意差距已缩小。

或自杀身亡，或“蒙上污点”

除了在涉嫌贪腐案件后锒铛入狱，也有韩国前总统在遭调查后选择轻生——2009年，曾被称为“草根总统”的卢武铉的跳崖自杀事件给韩国民众留下了极大的震撼。平民出身的卢武铉于1988年进入政界后很快成为知名人物，在竞选时曾承诺根除长期存在的政治腐败，但基层出身的他也在任期内经历大起大落，频受丑闻和内斗打击。

在上任之初，卢武铉曾被在野党以涉嫌对国会选举“施加不公正影响”等原因提出弹劾议案，在韩国国会推翻该议案后，他得以继续执政直至2008年总统任期结束。但在卸任后不久，他便卷入受贿丑闻，2009年4月，韩国检方以“涉嫌犯有综合受贿罪”为由要求卢武铉从家乡前往首尔接受调查。同年5月23日，卢武铉跳崖，自杀身亡，由此成为韩国首任自杀的前总统。

不过，回顾过去，也不乏相对而言比较“善终”的韩国前总统。作为民主化运动时期的活跃人士，自李承晚以来的首位“文人总统”金泳三和被誉为“韩国的曼德拉”的金大中在任上曾赢得了颇多好评，但他们也曾因家人涉腐而“蒙上污点”。

金泳三在韩国总统中的评价极高，在任期间曾“不负众望”打击贪腐，整顿政治。但在他执政的最后几周，韩国政府摇晃在破产的边缘，不得不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寻求580亿美元的紧急贷款。《纽约时报》报道曾指出，在1998年初结束为期五年的任期时，金泳三是一个可悲的、名誉扫地的“跛脚鸭”（多用于形容因任期即将届满而失去政治影响力的政治人物），而BBC报道则称，金泳三执政中后期，政府人员弊案频传，最后连自己的次子金贤哲也卷入其中，民意开始下探。

1997年1月，韩宝钢铁公司贷款丑闻曝光，金泳三之子金贤哲涉嫌受贿。此后，金贤哲被捕入狱，成为韩国历史上第一位被捕的现任总统之子。报道指出，这一事件使执政党名望“跌至谷底”，促使韩国人开始考虑首次把权力交给其他党派，金大中在同年底当选便证明了这点，这也是韩国第一次权力从执政党总统向在野党成员转移。

金泳三的继任者金大中尽管任上在经济上帮助韩国走出泥潭、克服金融危机，并让朝鲜半岛紧张局势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缓和，但他也未能在卸任后逃脱丑闻的困扰。

2002年11月，金大中的小儿子金弘杰因被控受贿35亿韩元而被判处2年监禁，缓期3年执行，并罚款2亿韩元。2003年2月，其次子金弘业受贿和逃税罪名成立，入狱2年并被处以6.6亿韩元罚款。面对儿子们连连牵扯进受贿丑闻，金大中曾先后5次向国民公开道歉，但家人的连续犯罪也成为这位以“打击贪污腐败”而闻名的总统“晚年最大的悲哀”。针对此事件，金大中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的两个孩子的问题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不幸事件，我总是不能抹掉对不起国民和世界所有人的想法。”

“魔咒”之下

回顾自1948年建国以来的韩国11位历任前总统的最终结局，李承晚病死夏威夷，全斗焕、卢泰愚、朴槿惠及李明博被捕入狱，卢武铉则因涉嫌受贿遭调查，尔后跳崖自杀。金泳三、金大中即便本人未身陷囹圄，也面临了家人受腐败指控遭逮捕受到的指责。

“青瓦台魔咒”似乎成了一个怪圈，韩国总统也被戏称为“史上最危险职业”。 目前的韩国宪法规定，总统任期5年，不得连任，BBC此前报道援引韩国首尔大学政治外交系教授康元泽的话指出，正是由于这种制度，韩国总统总是无法避免“强力开始，跛脚鸭结束”的命运。

总统权力过大、任期太短、不得连任自然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国家权力的分立制衡不够、政治改革难以推动及财阀与政治、金融之间存在的千丝万缕联系等也是长久存在的问题。

尽管韩国财阀数十年根深蒂固的地位一时难以撼动，但国内谋求改变的声音依旧响亮。自1997年金融危机后，从金大中、卢武铉到现在的文在寅，韩国政府一直在努力从公司治理、银企关系、政企关系等多个方面进行改革。此外，今年1月高级公职者犯罪调查处（简称公调处）的揭牌成立，也象征着文在寅在权力机构改革之路上向前迈出的一大步。

然而，即使如此，今年8月，韩国首富、三星集团前会长李健熙独子李在镕在入狱207天后重获“自由身”一事依旧体现了韩国深层矛盾仍存——权力机构改革虽有推进，但其中也伴随着史无前例的“法检混乱”。此外，虽然文在寅任内曾发起修宪提案，欲规定法定首都、实行总统四年连任制等条款，但朝野双方在该问题上固守既定立场，最终没有找到折中方案。

5年前，在朴槿惠“闺蜜干政门”持续发酵时，韩国国内民愤高涨，民众多次走上街头，呼吁变革。在朴槿惠被弹劾后，首尔大学政治学家姜元泽曾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指出，这在加强韩国的民主与将之制度化方面堪称一个新的里程碑，韩国庆熙大学全球未來文明学院院长安炳镇则称，这一事件意味着主导韩国数十年的威权式政治经济秩序正在退场。

但现如今，韩国政治自身的分裂仍是难解，诸多问题盘根错节，尽管其中有所改变，但步伐仍然缓慢。尽管政治评论员朴相炳在接受《韩国时报》采访时认为，文在寅可能是首位完成任期而没有经历“跛脚鸭时期”的韩国总统，但在其卸任后，未来的权力继承者将如何面对这些困境，仍将是个未知数。

责任编辑：胡甄卿 图片编辑：乐浴峰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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