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2008年在南京南郊一个砖瓦厂旁的小山包上，发现了一座明代大墓。当时该墓被被矮树和荆棘所包围，墓门部分损坏，墓顶一侧塌陷。左侧的山体由于长期取石作业，已经被挖成了陡峭的山崖，古墓被高高地悬在了山顶半空。

该墓虽已被盗，基本没有值钱的陪葬品遗留，但足以表明墓主人身份的圹志却保存完好。在雕满精美云纹饰的圹志盖内壁上，雕刻着八个清晰可见的圆体篆字：宝庆大长公主圹志。

在明朝，皇帝的女儿称公主，姐妹称长公主，姑母以上辈分统称大长公主。宝庆公主是明太祖朱元璋最小的女儿。她的去世时间是宣德八年，当时的皇帝是明宣宗朱瞻基，朱元璋的曾孙，所以她的封号是大长公主。

就在距离宝庆公主墓不到十米的地方，还发现了其夫君赵辉的墓。明代公主和驸马并不合葬，但相距如此之近也实属少见。今天笔者就来聊一聊宝庆公主和驸马赵辉的故事。

朱元璋与宝庆公主剧照

人小辈大的宝庆公主

宝庆公主生于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二月初一日（见圹志所载），生母是张美人。洪武二十八年的时候，朱元璋68岁，此前已经拥有了26个儿子和15个女儿，宝庆公主则是他子女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什么概念呢？宝庆公主比她的大哥懿文皇太子朱标小41岁，比她的大姐临安公主小36岁。抛开已经去世的太祖嫡长孙朱雄英不算，当时在世的太祖长孙晋世子朱济熺，要比他的这位姑母大上21岁。次年洪武二十九年（公元1396年）十月，老朱家第一个第四代子孙：皇太孙朱允炆嫡长子朱文奎出生。虽然年龄只相差不到两岁，但是朱文奎见到宝庆公主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祖姑”，即俗话所说的姑奶奶。想到蹒跚学步的朱文奎颠颠地跟在宝庆公主身后，奶声奶气地叫着“姑奶奶等等我”，这画面实在太美。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闰五月，一代雄主朱元璋驾崩，此时的宝庆公主年仅4岁。包括某百科在内，都写着朱元璋因为宝庆公主年幼，没有让她的生母张美人陪葬。笔者查了一下，网上还有一段煞有介事的太祖遗诏，解释了为何张美人没有殉葬。

美人张氏，诞育宝庆公主，而公主年幼，朕甚怜之，不欲使其丧父而再失母。特旨宝庆公主母张氏免殉葬，将公主妥为养育，令其成长，不负朕望。

这文笔，这措辞，一看就像是上周写的。而且“宝庆公主”这个封号，是永乐十一年（公元1413年）她四哥朱棣赐给她的，朱元璋如何能提前15年未卜先知呢？

（永乐十一年春正月）己亥，册封皇妹为宝庆公主。生而太祖崩，母张氏亦卒。—《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三十六》

明初后妃殉葬

明代的皇子和皇女都有自己的乳母，并不需要生母来照顾。所谓公主年幼就对其生母网开一面，不能算一个正当的理由。而且朱元璋死后让妃嫔陪葬，也有着断绝外戚干政以及后宫丑闻的意图。宝庆公主只有4岁，其母张美人想必也正青春年少，朱元璋怎么会容忍她和年仅22岁的皇太孙朱允炆同处于皇宫之中呢？而且《太宗实录》都说得那么直白了，“母张氏亦卒”，张美人肯定是殉葬了嘛。

朱元璋驾崩后，皇太孙朱允炆登基，改年号为建文。这位建文皇帝虽然对叔父们极为凶狠，想来对年仅4岁的姑母还不至于赶尽杀绝。而在朱棣靖难成功后，也对这位年纪最小的妹妹极为照顾，史载：“上与仁孝皇后抚育之极至”。

笔者相信这种感情应该是比较真挚的，因为宝庆公主比朱棣年纪最小的女儿常宁公主还小了10岁。当妹妹逐渐成年，朱棣作为兄长，要开始考虑她的驸马人选。

明初的驸马，都是勋贵后代。胡惟庸一案后，改为平民子弟。到了太祖晚年，又恢复成勋贵和高级武官之子。朱棣登基后为自己女儿找的驸马，也都是勋贵之后。这些婚姻，都明显有着政治联姻的意图。但是对于宝庆公主，朱棣显然不想让她卷入政治漩涡之中。最终出身普通的府军前卫千户赵辉，因为长得帅，被当朝皇帝选作了妹夫。

赵辉的父亲赵和当年从征安南，在异国疆场为大明捐躯。赵辉子承父业，把守京师十三座城门之一的金川门。当年朱棣靖难，正是从金川门杀进了南京城，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让他在路过金川门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结果一眼相中了大帅哥赵辉。看来古往今来，颜值即是正义这一条规律从来没有改变过。

永乐十一年，辉以千户守金川门，年二十余，状貌伟丽，遂选以尚主。—《明史卷一百二十一·列传第九》

朱棣与徐皇后剧照

对于朱棣来说，宝庆公主说是妹妹，其实就和女儿没有区别。皇太子朱高炽虽然辈分小，但他比姑母年长18岁，一直将公主视作妹妹。因此在公主就第之时，朱棣不但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还让太子亲自护送公主入府，可谓给了天大的面子。二月初一日，宝庆公主风光大婚，夫君正是帅哥赵辉。

朱棣去世后，皇太子朱高炽继位，宝庆公主进封宝庆长公主。其实按她的辈分，在永乐朝就应该是长公主。只是朱棣视她为女儿，才一直只是公主。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侄孙朱瞻基继位，又进封宝庆大长公主，另有白金二百两、文绮十表里、纱罗各十疋、锦三疋、兠罗锦三疋、西洋布五疋、钞一万贯的赏赐。

宣德八年（公元1433年）正月初八日，宝庆大长公主去世，享年39岁。《明宣宗实录》给出的评价是“性行敦淑”。去世后，皇太后张氏（诚孝昭皇后）、皇后孙氏（孝恭章皇后）皆赐祭，中外亲王、公主皆遣祭。可以说是冠盖云集，荣宠万分。根据圹志记载，当年六月初三日，宝庆大长公主被葬于光泽乡之山原，即今南京市雨花台区板桥街道三山村赵坟自然村。

宝庆大长公主圹志

超长待机的驸马赵辉

相对于宝庆公主所受到的好评，驸马赵辉则多少有些毁誉参半，甚至毁多誉少。当然如果我们一分为二来看问题的话，宝庆公主生前，赵驸马的表现还是不错的。

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和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赵辉两次奉旨前往南京太仆寺印烙马骡。南京太仆寺位于滁州，管理南直隶的草场、马户、马匹等马政资源。所谓马户就是专门为朝廷养马的人，由朝廷挑选上、中等民户强制编成马户，被编为马户之后免除其他徭役及丁粮。孽生马驹是指种马繁殖的马驹，朝廷规定一般每两年向一匹母马征收一匹马驹。

征收马驹、编佥马户、清查草场虽然是太仆寺的职责，但由于马政是军国大政，无论哪位大明皇帝都对其极为重视。因此能够被选中作为监督太仆寺工作的人选，也反映了皇帝对其本人的信任。

凤阳明皇陵

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赵辉又奉旨前往中都凤阳，负责修治皇陵及皇城内的殿宇。凤阳是朱家祖宗陵寝所在地，被称为根本重地。宣宗让赵辉负责这件大事，也是延续了对他的信任。而赵辉不负众望，到任之后就查出了中都正留守萧让等人私役军士的弊政，涉案人员共计一千六百八十余人。

时凤阳府奏皇陵正殿、皇城内外屋宇多有损坏，宜修理。上曰：“此不可缓。”敕南京工部备材，发军民、工匠兴役，命辉往督之。敕辉曰：“必敬慎小心，务坚固不可苟且。” 又曰：正殿宜并力修整。皇城内外屋宇，少待农隙可也。—《明宣宗实录卷九十一》

但是当公主去世，特别是宣宗去世后，赵辉在辈分又升了一级的同时，开始放飞自我起来。正统三年（公元1438年）十二月，监察御史马谨检举赵辉在“奉诏烙马”之时，逼取民田三千余亩。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赵辉的伯父赵穆，而在乡民不愿就范之时，赵穆之子赵鼎更是将无辜平民殴打致死。此事过于伤天害理，引来了六科十三道言官的联合弹劾。然而当时的皇帝朱祁镇最终只是派人将赵穆、赵鼎父子抓到北京审讯，而放过了赵辉。

到了正统五年（公元1440年），赵辉又一头撞上了朝廷的忌讳。宣宗在世的时候，赵辉曾经从直隶保定府雄县偷偷买了一个名叫刘昇的自宫阉人在家给使。现在刘昇逃出赵家，潜入京城企图进宫做个内官。此事被人告发之后，赵辉还理直气壮地上书朝廷，请求将刘昇发回。私自买卖自宫之人，在明朝是重罪。赵辉身为驸马，不但知法犯法，还公然挑战朝廷秩序。朱祁镇将其严加训斥，并警告再犯不赦。

上曰：“自宫，律有明禁。在诸藩王不敢擅留，而辉乃私买。及昇自告，复萌欲得之心。姑识辉罪，后若弗悛，必罪不赦。”—《明英宗实录卷七十二》

接连受到警告的赵驸马还是收敛了很多，作为奖赏，从正统六年开始，明太祖朱元璋孝陵的岁时祀礼都交给了赵辉。此前孝陵的祭祀工作，一直由朱棣的女婿沐昕担任。但是赵辉毕竟常驻南京，由他出面祭祀对于朝廷来说，显然是更为方便。

庚辰，召驸马都尉沐昕至京，命驸马都尉赵辉往南京奉孝陵岁时祀礼。—《明英宗实录卷八十二》

正统十一年（公元1446年）三月，赵辉又兼掌南京左军都督府事。但这位驸马爷手上一旦有点权就要开始作妖。仅过了4个月，南京刑部就检举赵辉受贿，明英宗对此事的处理则是“命宥辉，但收鞫其所连者”。也就是只怕苍蝇，不打老虎。

明孝陵

从赵辉受命祭祀孝陵开始，直至他生命终止，期间只缺席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天顺六年（公元 1462年），因赵辉长子去世，朝廷让魏国公徐承宗代行职责。第二次是在成化七年（公元1471年），这一次缺席，却着实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起因是赵辉的生母孙氏去世。孙氏在赵和为国捐躯之时年纪尚少，但她守节不贰，以纺织为业，辛苦抚养赵辉长大，并于天顺二年获得朝廷的旌表。在她去世后，朝廷还特地破例赐葬祭。

丁亥，驸马都尉赵辉以其母孙氏卒，奏乞葬祭。上以辉先朝旧戚，特许之不为例。—《明宪宗实录卷八十五》

但是赵辉有“母服”，孝陵由谁来祭祀呢？南京礼部拟请成国公朱仪代祭，未料却遭到一口拒绝。朱仪是战死于土木堡的成国公朱勇之子，靖难元勋东平武烈王朱能之孙，时任南京守备，是整个南都的第一号人物。

对于朱仪的行为，南京礼部郎中吕晟和主事林孟和上奏弹劾其“不谙大体，不权时宜”。此事经过北京礼部开会讨论以后，朱仪此举非但没有受到非议，反而是吕晟、林孟和两人被打入南京刑部大狱。

明孝陵神道

其实朱仪并非不识抬举，只是朝廷还没有正式任命下来，作为老牌勋贵后代，这位成国公自然“不敢擅往”。吕晟和林孟和这两个愣头青自以为抓住朱仪的把柄，可以大大出一把风头。对于为何要将吕、林二人下狱，礼部尚书邹干明明白白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况孝陵祝文当称孝曾孙嗣皇帝谨遣某官之词。此乃成命，不敢不钦遵者。若令仪暂以代辉，则祝文当改易，不几于诈传诏旨乎？—《明宪宗实录卷八十七》

祭祀孝陵的时候有祝文，那么多年都是赵辉主持，名字也都是这位驸马都尉。现在临时换成国公前往，名字不改，是欺瞒祖宗。改名字，圣旨何在？难道让南京礼部太常寺矫诏吗？事实上后来朝廷还是让朱仪接班赵辉主持祭祀，但那个是大老板批准以后走流程执行的事情，所以老油条朱仪立刻坚决服从。

明初的驸马其实并不像中后期那样清闲，比如在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的土木堡事变之中，太宗朱棣第四女咸宁公主的驸马西宁侯宋瑛、仁宗朱高炽长女嘉兴公主驸马井源纷纷战死沙场，为国捐躯。

但是赵辉和他们不同，他一直住在南京，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因此英宗朱祁镇被俘的时候，他没有发声。瓦剌大军包围北京，景泰帝朱祁钰号召天下勤王的时候，他也没有发声。到了第二年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二月，京师危机解除之后，这位赵驸马开始了他的表演。

甲申，南京左军都督府掌府事、驸马赵辉奏欲率南京有智略勇敢武官数十人，及访有谋之士同诣阙下报效，以杀丑虏，以纾痛愤。帝曰：“辉忠勤之心，朕已悉知。今南京正当用人，不必北来。”—《明英宗实录卷一百八十九·废帝郕戾王附录第七》

“大明战神”朱祁镇剧照

估计景泰帝看到赵辉的奏疏鼻子都能气歪了，这哪里是来勤王救驾，分明是下山来摘桃子的啊。等到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正月十七日，朱祁镇趁景泰帝病重之际，率石亨、徐有贞等野心家发动“夺门之变”，重新夺回了皇帝宝座。赵辉一看机会来了，赶紧向皇帝表功，称自己当年自告奋勇“奉迎圣驾”，希望皇上按照永乐初年驸马都尉王宁进封永春侯的旧例，也给自己一个爵位。

你别说这位赵驸马还真动了一番脑筋，我们前文说过他向景泰帝上奏是在景泰元年二月。但是在给朱祁镇的奏疏中，老驸马一本正经地说自己是在正统十四年冬上疏。之所以要把时间线往前移，明显就是为了突显自己的忠心。此时的朱祁镇，应该很能体谅当年他弟弟看到赵辉奏疏时的心情，所以他老人家也直截了当把这个要求给拒绝了。

辛丑，驸马都尉赵辉言正统十四年冬曾上疏欲率军平虏，奉迎圣驾。今幸皇上复位，乞照永乐初驸马都尉王宁进封永春侯例，量升名爵。下吏部议，言恩命非臣下所敢擅拟。上曰：“名爵系重事，朝廷自有处置。”—《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九十五》

结语：成化十四年（公元1478年）三月十一日，驸马都尉赵辉去世。在明太祖朱元璋所有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之中，他是最后一个离开人世的。此时距离老朱去世，已经足足过去了80年。当朝皇帝宪宗朱见深的祖父是宣宗朱瞻基，朱瞻基的祖父是太宗朱棣，所以赵辉是皇帝陛下爷爷的爷爷的妹夫。这关系该怎么称呼？高姑祖？

《明实录》中对赵辉的正面评价是“人物修伟，粗知文学，好贤礼士”。《明史》则如实记录了其穷奢极欲的生活：

凡事六朝，历掌南京都督及宗人府事。家故豪侈，姬妾至百余人，享有富贵者六十余年，寿九十。—《明史卷一百二十一·列传第九》

对于赵辉如此好色，却又能得享高寿，《明实录》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或谓其有得于养生之术云”。而同时期的明代文学家陆容则在他的作品《菽园杂记·卷四》中直言不讳地指出赵辉高寿的原因是“食女人阴津月水”，这真是好重口啊！这件事恐怕还真不是造谣，因为另一位同时代的人物，曾出任过左布政使的高官徐应秋也在其所作的《玉芝堂谈荟》提及此事。

赵辉死后，主持孝陵祭祀的换成了宣宗朱瞻基的女婿、顺德公主驸马石璟。成化十八年，赵辉和宝庆公主的孙子赵铠被录为南京国子监生。没有一个世袭爵位加持的话，驸马家的子孙后代，很快就会泯然于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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