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县流，深圳市友谊书城有限公司总经理，“最美书店”创造者，广东紫金县龚氏四兄弟之一，一手打造了一个庞大的书业帝国，为无数讲究阅读品位的读书人觅到了一方心灵归宿之地

■李跃

“如果今后人们谈到中国的书店，首先想到的品牌中一定有覔书店，那我认为这个品牌算是成功了。”龚县流啜了一口茶，继续对我说，“我的目标，是将来开到一百家覔书店。现在已经有30多家了。”

他的野心不算小。

2023年9月7日，微雨，天气预报说大暴雨第二天袭击深圳。所以，我很顺利地在约定时间内赶到了深圳市龙华区大浪商业中心四楼——深圳友谊书城总部所在地。龚县流的办公室显得很阔大，当然在我看来阔大的不只是物理面积，他办公椅背后的瀑布图，以及对面墙壁上挂的一幅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书法作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传递出的意象都很开阔饱满。

2021年4月，在由北京图书订货会组委会、中国出版传媒商报社主办，中国出版协会民营工委、中国书刊发行业协会民营书业工委承办的“2021中国民营书业峰会”上，深圳市友谊书城有限公司总经理龚县流被评为“2020民营书业年度最具影响力人物”。

再过一年，2022年首届全民阅读大会在京举行，覔书店壹方城店获得首届全民阅读大会·年度最美书店称号，成为广东省唯一一家入选的民营书店。在此之前，覔书店已经代表深圳、河源、东莞等多座城市获评“中国最美书店”。

不但如此，覔书店还频频登上“中国连锁品牌质量50强”和“中国连锁品牌成长潜力50强”等榜单。

你可能想不到，这个打造“最美书店”的人，这个让消失已久的“覔”字在某种程度上复活的人，最高学历仅为高中一年级。

一

龚县流来自于广东紫金县。

紫金县位于广东省东中部，是韩江的发源地。明隆庆三年（1569）朝廷批准设立永安县；1914年，永安县改名为紫金县。它也是孙中山先祖入粤祖籍地，境内名人不少，比如原北大中文系主任、教育部聘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温儒敏，就是紫金人。

包括龚县流在内的龚氏四兄弟，如今也算得上是家乡名人。

“我家四兄弟，大哥龚洪流，二哥龚云流，弟弟龚铁流。我小时候可能长得比较瘦，大家叫我小燕子。上学的时候，我自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龚县流。因为在客家话里，‘燕’和‘县’的读音很接近。”

今年2月28日，南方日报客户端推出了一篇报道，标题叫《聚焦紫金公益慈善表彰大会①｜汇30万乡贤之力，创高质量发展新局》。文中写道：“2013年以来，一批又一批杰出外出乡贤爱心接力，积极参与和支持家乡公益慈善事业。乡贤龚洪流兄弟累计捐款3123万元，支持家乡医疗卫生、助学、村道、乡村振兴等。”

而这一切，要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

1991年暑假，高一学生龚县流跳上一辆从紫金开往深圳的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六七个小时后，来到宝安石岩。他的大哥二哥在那里开了一家文具店。这是一家面积只有十平方米的临街小店，主要卖文具及唱片——那个年代，唱片很流行。

深圳友谊书城有限公司副总何玲给我发来了几张龚县流刚来深圳时的照片。少年龚县流坐在当时狭小的文具店里，留着似乎是彼时香港电影里流行的发型，青春逼人。

▲当年起步时候的文具店。

那个时候，内地第一家麦当劳餐厅刚刚在深圳市解放路光华楼西华宫开业；上海宾馆以西，还是一片荒凉……石岩，还是一片偏僻的工业区，拥挤着各式厂房与打工妹。

龚县流现在还记得他初到深圳时的场景，“那时石岩好像连一条好的马路都没有，一下雨满街都是黄泥……好在那时候人年轻，一天到晚精力充沛，不觉得累。”

本来，他是暑假来给大哥二哥帮忙的，但是，来了深圳后，他不肯走了。虽然小店嘈杂、狭窄，进货送货也很辛苦，但他喜欢这种生活，比起坐在老家教室里的枯燥乏味，他觉得深圳的快节奏更吸引自己。

“我的文化程度不高”，龚县流非常坦诚地说，“我们兄弟几个文化程度都不算高，但是我爸爸和妈妈都是老师，爸爸还当过小学校长，大哥洪流也做过民办教师，也可以说是一个读书人家庭。不过他们很开明，我们几兄弟想出来闯荡，不想待在教室里，也并没有勉强我们。”

幸好没有勉强，否则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没有覔书店了。

“学历与能力是两码事，沈从文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作家。”我说得和他一样真诚。是的，关于覔书店，最吸引我或者说最奇妙的地方在于，看似读书不多的龚氏兄弟，一手打造了这样一个庞大的书业帝国，为无数讲究阅读品位的读书人觅到了一方心灵归宿之地。

二

大约是1998年，石岩的这家小文具店，开始向书店转型。“当我们准备卖书的时候，这个生意其实已经没那么好做了。”龚县流回忆说。

先来看这样一个背景。1996年，深圳书城开业当天，第七届全国书市也在深圳拉开序幕，当天前来参观购书的市民达10万人。为控制购书者数量，书城开业当天实行了售票制，然而，由于票少人多、供不应求，5元的入场券被炒到了80元。据统计，书城开业当天，前来参观购书的市民多达10万人，为期十天的书市，其销售额高达2177万元，一举创造了销售量最多、订货总额最大等7项全国纪录。《深圳特区报》还推出了第七届全国书市摄影图片专题，名字就叫《深圳人提起“书篮子”》。

深圳人爱买书是真的。像超市买菜一样推着购物车买书，对深圳人来说是并不陌生的景象。这也许是龚氏兄弟打算涉及书业的原因之一。

不过，时代发展的速度很快，那个时候，互联网已经初步兴起，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原因，购书热潮已经有所回落。但读书不多的他们有一种朴素的执拗，认准了就要走下去。

“说来奇怪，我那时有了将来要开一百家书店的想法，并且40岁退休。”龚县流挠挠头说，“40岁退休的梦想已经破灭了，但一百家店仍在规划之中。”

到了1999年，最初的小店几经迁移后搬到了石岩影剧院，面积扩至500平米，图书是主要营业项目。石岩店也由此成为第一家像模像样的书店。

▲1999年，石岩友谊书城创始店。

此后，观澜及龙华分店相继开张，并且人气高涨，接管了不少当地人的周末时光。尤其是，2001年，龙华店扩业重装，营业面积增至4000平米，图书占比70%，自此，书店正式被命名为“友谊书城”，以这个朴实的名字出现在世人面前。

▲2001年，龙华友谊书城。

2008年，友谊书城宝安旗舰店开业。营业面积12000平米，是宝安当时惟一一家超过一万平米的大型文化购物中心。当然，之所以要提到这个时间节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宝安店开业恰逢全球性金融危机来袭，市面一片萧条，店内日均客流急剧下降。

“过去是+书店，卖文具、唱片之外开始也卖点书；后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尝试进行书店+，就是不单单卖书，而是尽可能延伸、拓展书店的阅读空间。”龚县流回忆。

于是，各种与阅读相关以及与阅读配套的公益文化活动纷纷进驻书店，比如，读者见面会、读书分享会、文化沙龙等多种活动形式层出不穷，在那个年代，友谊书城率先将文化呈现和阅读推广渗入到书店运营管理的日常。

人气，也慢慢回来了。

接下来，进入覔书店时间。

2014年，当时的友谊书城已是深圳最大的民营实体书店，却再一次面临经营困局。此前两年，2012年，友谊书城新开了三家店，这三家店当年亏损了500万。“那是实体书店的‘至暗时刻’，成本高、回收慢，再加上互联网的冲击越来越厉害，出现了一波又一波的书店倒闭潮。”龚县流认为应该要开与以前不一样的书店，精而美，而不是大而全。当时公司决策内部对此有不同的意见和担忧，但在龚县流的坚持下，第一家覔书店还是开起来了。

“希望它不仅是购买商品的地方，更是一个生活场景，一个多功能的文化空间。”

龚县流继续回忆，“给书店取名字也下了一番功夫，当时取了几十个名字，都被否决了。香港设计师取的这个‘覔’字，多数人不认识，当时也有点犹豫，不过后来坚持了。现在来看，当时的坚持是对的。”

数年后，在一次沙龙活动现场，香港著名设计师、靳刘高设计合伙人，也是覔书店设计师高少康，向现场读者解释了品牌名的由来：“‘覔’通古文‘觅’，有探求、寻觅之意，契合当下书店文化气质，也表达了当下消费人群独特的态度和自由精神。很多人会分拆‘覔’字念作‘不见书店’，其实也是有意思的特色：人之所以寻觅，是因为有所不见。”

“还有一个词语，叫不见不散。”我补充了一句。

▲龚县流和他的覔书店。

覔书店确实已成了越来越人不见不散的一个所在。“覔”强调的不只是单纯的阅读方式，而且是高于“阅读”本身的生活态度。它不仅提供美食、茶饮、咖啡，更是一个多功能的文化空间，既有开放的公共区域，也有私密的聚会空间，成为很多人心中的“第三空间”。

据说一些广东老板穿着很随意，趿着拖鞋就上街了，所以在广东你不可轻视每一个穿拖鞋的人。我虽然没有见过龚县流穿拖鞋的样子，但他的衣着打扮确实很普通。多少有点令人惊讶的是，这样一个朴实的人却对美有着极致追求。“我们在深圳的第一家覔书店和著名的设计机构靳刘高设计合作，以非常高的标准进行设计，光设计费就超过了一千块一平米。”

2014年10月1日，首家覔书店在深圳九方购物中心开业，一出世就显得卓尔不凡。白色的墙壁，错落有致的书架，环形书架仿照大英博物馆圆筒图书馆而建，直通天花板，让进店的人不自觉产生一种被书海包围，又或是进入书籍殿堂的感觉，书架内嵌座椅，仿若置身其中与书合为一体，整个空间设计完美诠释了东方哲学与现代美学的有机结合。开业不久，覔书店便获得“广东省最美阅读空间”“深圳十佳创意书店”等称号。

▲2014年10月1日，首家覔书店开业。

如今，近10年过去，龚县流开出了30家覔书店。

每一家覔书店的设计感都非常强。比如，走进覔书店深圳红山店，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极具特色的“棋盘格”书架，天花的设计营造出一种水纹效果。标志性的“时光长廊”宽阔的阶梯式活动空间，随手一拍就是大片感满满的美景。河源覔书店 “入乡随俗”，采用客家建筑元素的标志符号——围龙顶，“老家院子”的亲切与自然表现得淋漓尽致。

覔书店长沙北辰店，有一个400 米长的飞行巨艇，直击眼球，充满设计感。镂空的木质台阶，就是偶像剧里男女主相遇的起点。这一家集书籍、美食、咖啡、茶饮、潮玩、文创、展览、讲座等多元化元素为一体的美学书店，成了爱玩的长沙人的充电治愈之所。

很多人相信，这样的“最美书店”拥有者，一定是个有着浪漫情调的文艺青年。

三

龚县流年少的时候，应该也是有一种特别的文艺气质的。

“刚来深圳的那几年，确实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的。”他说。我喜欢这样一种坦率。

不过，他相信缘分。一次，他去送一个朋友上班时，偶然遇到了一个姑娘，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姑娘是朋友的同事，后来成了他的妻子。

青年龚县流能够获得姑娘们的青睐，除了他外形俊朗、富有阳光气质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他能吃苦、坚韧、性格沉稳。

他告诉我，刚来深圳的那几年，他都是睡在小店里，没有床，直接睡床板上。晚上上厕所，要跑到很远的地方去。

“那时候是全年无休。不过说实话，有时候觉得那时更快乐，现在摊子大了，需要操心的地方太多了。”

我相信。从一间小文具店一路走来，成为一个版图庞大的书店品牌，常人看到的是风光，却往往容易忽略这背后的各种艰辛与不易。

2007年与2017年，他的大宝与二宝相继出生。他是一个非常顾家的人，那段日子，他每天忙完公司事务后还要忙着照顾妻子和家庭，非常辛苦，时间长了，难免有心力交瘁之感。

但他还是挺过来了。他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平和、平淡、平静。生活的湍流到了他这里，不经意间就被抹平了。

书店扩张也并非一帆风顺。覔书店开张的时候，单店当年也亏了过百万。

“书啡生活亏了上千万。”

书啡生活是深圳友谊书城旗下的另一个品牌，定位为城市16小时图书馆。它以醇美的阅读空间搭建健康阅读的平台，以公益图书馆的方式链接多元文化体验，用书籍、餐饮、咖啡、艺术展演的跨界组合，打造深圳第一个集工作、休闲、社交、娱乐、收藏、艺廊等功能为一体的美学空间。2017年11月，书啡生活被深圳市阅读联合会等联合评为深圳首届唯一“最美悦享空间”。

龚县流在说出这样的亏损数目的时候，听上去有点轻描淡写。他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我理解，在他看来，为高格调、高品位买单，这样的暂时“亏损”是值得的。

毕竟， “目前，所开店面80%以上是盈利的。”他说，书店是个微利行业，做书店，要“守”得住。覔书店能稳步盈利且快速扩张，一是离不开他带了30年的管理团队；二是选址、选品用心；三是专注于定位，从而走上微利却良好的运营循环。

疫情三年，很多书店纷纷关张，覔书店却逆风而行，在全国6个省市开了18家覔书店，为国内同行业少有。

他确实是一个看得准、“守得住”的人。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讲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位精益求精的匠人。某天他决定制作一把手杖，他忘情地做呀做呀，等他做好时，梵天都换了好几轮。最后，这把手杖成了世界上最精美的艺术品。龚县流可能就是那个制作“手杖”的人。

接下来，龚县流希望能代表深圳，在中国更多城市开设更多覔书店。至少，他打算将覔书店开到北京和上海。

“北京是政治中心、文化中心，上海是经济中心，是海派文化发源地，覔书店要做成百年老店，肯定需要将这两个城市纳入到版图中去。”龚县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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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晶报APP

统筹：李岷

记者：李跃

制图：勾特

编辑：李慧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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