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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

江城的九月,入秋后暑夏燥热稍褪,雨后蝉凉的阴天激起一阵咸湿的潮味。

  学校公示栏位于教学楼外,上面挂着鲜红的喜报:【祝贺我校学生在全国中学生竞赛上取得优秀成绩!】

  最末一行写着年月日。

  许年唸看着这个在记忆中早已久远的年份,自嘲地轻笑一声。

  重生回来已经一周多,可是依旧不敢相信。

  身后吹起一阵风,把她校服裙摆轻轻撩起,带来一点冷意。

  旁边几个同学嬉笑着走过,聊着课堂上的趣事。

  经过她时,其中一人看了过来,小声地“哇哦”了 一声。

  许年唸赶紧埋下头,侧过身子避开。

  远去的几人聊道:“刚才那妹子好好看啊。”

  “你开玩笑吗,那个短发眼镜妹?脸都看不清啊,头发那么厚,挡完了。”

  “可能我眼花了吧。”

  “但腿真不错,皮肤好白。”

  她埋着头,准备往操场走的时候,肩头被拍了一下。

  “小年念。”谭喜从后面追上她,揽住她的手臂往操场走,“一起去上体育课啊,你刚转学来,别走丢了。”

  许年念内心轻笑,这学校她前世已经走过两年,熟悉得每一个角落都知晓。

  她点头,压低声音:“好,谢谢你。”

  谭喜有些惋惜:“年唸,你是感冒了吗?声音好沙哑。”

  许年唸再次点头,垂至脸颊的短发在风中扬了一下。

  厚重的刘海被吹开,露出白皙的额头。

  谭喜“嗯?”了一声,弯下腰想认真打量她的脸,却被许年念避开。

  “带我去操场吧。”

  谭喜和她是前后桌,第一个向她抛去友谊的橄榄枝。

  她拍着胸脯要带新同学熟悉环境,感受原来学校般温暖。

  可她也暗自着急,这位新同学转学来几天了,总是一个人埋着头,神秘兮兮的。

  好想看看她的正脸。

  往操场走的路上,谭喜给许年唸讲江安中学的八卦。

  “我们江安人,有三大惹不起。”她念念有词,“恐龙教导主任,魔鬼体育老师,还有……阎王周荀。”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可听到周荀这两个字,许年唸的心像是停跳一拍。

  呼吸都窒了,喉咙仿佛被遏制住。

  谭喜接着说:“周荀就是高二·十班那个周荀,和我们六班隔了一层楼,平时见不到,但是你要小心,见到了最好绕着走。”

  许年唸点头。

  她发誓,她一定会绕着走的。

  谭喜抱着手,神往地:“不过周荀好好看啊,如果不那么凶的话,肯定是校草。”

  许年唸何尝不知道周荀的名号。

  这个名字,贯彻她两世,用力刻进她的骨血中。

  让她心痛,让她生畏。

  “只有那些混混女生才敢巴结他,好恨,好羡慕。”谭喜突然憋嘴。

  许年唸揶揄道:“你喜欢他?”

  上辈子的她已经十九岁,成年人了,调侃起这些中学小妹妹很是得心应手。

  她不避讳这些词眼。

  可谭喜却脸一红,娇羞地笑着拍她的手臂:“哎呀年唸,你怎么这么生猛,我不喜欢,我就是单纯颜狗。”

  走过校园中庭,教学楼外两排常青树高耸入云,中间一条直直的道通向操场。

  远处走来几人,她还听到一个男生嬉笑的声音,说着一些不入流的词汇。

  谭喜拉着她:“年唸,是周荀他们。”

  许年唸其实早她一步感知到周荀的靠近。

  她远远望着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他松松垮垮地穿着校服上衣,但裤子却是自己的黑裤,腿又细又长,踏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夏季校服是衬衫,他将扣子开了两颗,露出性感的锁骨。

  虽然吊儿郎当地走,但也清晰可见他挺拔落拓的肩线。

  脸上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看向同伴的时候,懒恹恹抬手摸了一下耳骨钉。

  仅是一眼,她立刻抽开视线,将头埋得更低。

  与此同时,拉着谭喜往路对面走,坚决避开他们。

  谭喜嘴上说着绕道绕道,但看到周荀时,还是忍不住多瞄几眼,于是又不自觉带许年唸往他们旁边靠近。

  许年唸往左,她往右,一场无声的拉扯就此展开。

  最后导致的是,两人一起以周荀他们为中心,走了一段不规则的弧形轨迹。

  周荀旁边的一名男生叫见到这两妹子,忍不住笑了。

  “这两妹子什么蛇皮走位呢?”

  周荀只是自顾自看着前方,没有侧目。

  另一名男生说了一句:“哦,这两是我们班的女生,谭喜和许……许什么来着,短头发那个,戴着眼镜,一天到晚垂着头,丧气得很。”

  “我靠,她腿好直好细啊,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她,这妹子腿玩年啊。”

  “慎爷,看一眼不,腿玩年。”

  周荀打了个哈欠,皱眉,从兜里掏出烟盒,咬了根烟。

  他含着烟,声线被模糊:“不喜欢看腿。”

  “也是,我们慎爷见过太多妹妹,腻了都。”

  许年唸心里打着鼓,脑子几乎都宕机了。

  如果她不被他注意到,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会避免。

  两人经过彼此,她已经隔了他几米远。

  就在她觉得安全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呐喊声。

  “许年唸!老师让你先去一趟办公室!”

  声音在这寂寥的道路上响起,让周荀在内的几人都不由得看过去。

  许年唸埋着头,应了一声,几乎是逃避一样转身往教学楼跑。

  她奔跑的时候,裙摆轻轻扬,大腿露出的那节肌肤白如雪。

  短发到脖子处,半遮住纤细流畅的颈脖。

  周荀点烟的动作顿住,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把视线落在她逃窜似的背影上。

  身边的朋友恍然大悟一般:“哦,对,叫许年唸!”

2

  //

  许年唸从办公室出来时,已经快上课了。

  刚才是班主任夏老师把她叫过去让她填秋季和冬季校服的尺寸。

  转学一周,她只领到了夏季校服,还是从学校仓库里凑出来的,尺寸和她丝毫不搭。

  她个子不矮,一米六五,衬衫是一米七的款,裙子是一米六的码子。

  因此她的裙摆显得要高一些。

  其实校服裙子一般是到膝盖的,一些女生为了美观会特意改短,这样一看就像是她特意改过一样。

  望着这日渐降低的气温,许年唸搓了一下胳膊。

  她怕冷,好想赶快领到秋季校服啊。

  在最后一道铃声落下前,她赶到了操场。

  六班队伍前站着一个结实的背影,许年唸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她怎么能忘了,他们的体育老师就是那位魔鬼呢。

  班上的人已经集合了,站在一个篮球半场下整整齐齐排列。

  她悄悄溜进队列,却听到了魔鬼李的呵斥声:“刚刚来的女生,出列!”

  许年唸心里一阵乱抽,最终还是在同学们同情的目光下走出。

  李万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瞬,皱眉:“为什么不换运动裤?”

  江安中学上体育课都需要提前换统一的运动裤,这是规定。

  有同学马上为她说情:“老师,她是新同学,还没有领裤子。”

  “我问她还是问你们!”李万大声嚷了一句,回头指着许年唸,“自己说!”

  许年唸心里感叹倒霉,然后不紧不慢回应:“我刚转学来,还没领裤子。”

  她依旧埋着头,脸遮了一大半。

  李万最不喜欢的就是学生没精打采,垂头耷脑,一点精气神都没。

  再加上她的裙子还有刻意改短的嫌疑,更是踩在他的雷区。

  魔鬼李抄着手,不屑地笑了一声:“那你也上不成课了,去单杠那边罚站吧,没我允许不准离开。”

  “……”

  许年唸上辈子就被这位魔鬼体罚过很多次,再活一世,她竟然对他惧怕感少了几分。

  “哦。”她轻飘飘说了一声,转身就走。

  “不准用这个语气说话!”

  许年唸顿住,回过头,压低声音毕恭毕敬:“知道了老师。”

  她往单杠区走了几步,发现前方无人,正好脖子有点酸,于是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

  身后有同学看到她的背影,心里惊艳了一下。

  流畅纤细的肩颈线,骨感的身材,白皙的肌肤,细长的腿……

  可以叫背影杀手了。

  可惜长得不行,都不敢抬起头。

  趁现在在罚站,许年唸脑子里快速过一遍知识点。

  她虽然学过一次高中,可重生前是个大学生,高中知识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好在这是新学期,有新的知识点,她才不至于露馅。

  但现在学起来还是有些吃力,她还得花时间巩固复习。

  她漫无目的地想,目光不自觉飘向远方。

  远处篮球场上有一群人正在打球,其中一个正是周荀。

  他正好三步上篮,高高跳起,把球送进篮筐。

  落下时,衣服下摆飘起,露出半截腹肌。

  许年唸马上垂下眼帘,花了好大力气才没去看他,而是专注复习。

  但篮球拍在地面上,发出的“砰砰”声,一下一下结实地传来。

  好像总能和她的心跳节拍共振,强而有力。

  周荀打篮球很帅,很多女生会去观看,在旁边呐喊他的名字。

  上辈子,他变着法逼她看他打球,给他递水……

  一不小心,脑子里就钻出好多周荀。

  真烦。

  就在她神游的刹那,一个篮球慢慢滚到她面前。

  她略微抬了下眼神,看到球场边,周荀大摇大摆站在那,袖子撸到肩上,露出手臂上紧致的肌肉。

  他的声音懒洋洋,听起来不太有耐心:“同学,踢一脚。”

  //

  许年唸站在单杠旁边,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和腔调,心里一紧。

  以至于她挪动步脚过于僵硬,动作迟疑而缓慢。

  周荀见到她慢吞吞的样子,耐心实在用光了。

  挑眉催促道:“同学,能快点?”

  周荀身后一起打球的同学见了,笑着调侃他。

  “慎爷,你别吓到人家小女生了。”

  许年唸宛如灌了水泥的腿终于迈动,来到篮球前面,微微用力往前踢。

  篮球朝他那边滚,最后慢慢停在他脚边。

  他也没继续刁难,弯腰,五指张开将篮球夹起来,放在手上转了一下,帅气十足回到球场。

  许年唸像是被泄了力气,心跳剧烈得仿佛从鬼门关走过,她惴惴地回到原地继续罚站。

  六班的人该自由活动了,谭喜过来关心她:“年唸,没事吧,魔鬼李太可恶了。”

  许年唸微垂着脑袋摇头:“还好。”

  而比起周荀,魔鬼李不足为据。

  “真的是,魔鬼李很恐怖,我上学期被他罚过走鸭子步,腿一周都没好。”

  李万在那边吹哨,指着谭喜:“你也想罚站?”

  许年唸劝她:“没事,我站会儿就下课了,你快走,小心被连累。”

  谭喜一步三回头,心里不知道为这个新同学点了多少蜡。

  自由活动的时候,一些班上的女生开始凑在篮球场边看男生打球。

  但大部分目光都是落向周荀的,她们的尖叫和呐喊声也非常高昂。

  许年唸趁现在挺直了背,稍微活动了一下。

  就在此刻,篮球场上的女生们一阵惊呼,篮球朝场外飞了出去。

  在许年唸几步远的距离落地,然后慢慢往前滚。

  周荀站在她几米远的距离,神色淡漠:“同学,再来一脚。”

  许年唸的第一反应是低下头,不让他看见她的脸。

  然而这样欲盖弥彰的样子更为惹眼。

  周荀在过来捡球时,分明就见到这位眼镜妹抬起头,露出的半张脸惊鸿一瞥。

  在他出声时,又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就像是故意不给人看一样。

  他双手揣兜,好整以暇看向她。

  “同学,没听到吗?”

  许年唸脑门上发着热,埋着头走到篮球前,足尖轻碰,球往前。

  但是这次的力度没有控制好,球滚到一半,停下来了。

  他低嗤,拧了拧眉:“同学,能再用点力吗?”

  身后的沈贺川笑得肚子都要抽了:“慎爷特么今天是犯病了吗,欺负一个小女生。”

  “一看就故意的啊,又不是没长手没长脚。”

  许年唸又害怕又恼怒,往前走的时候,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最后一步,她来到篮球前,咬着唇,用力往前踢。

  篮球擦过周荀的腿,往篮球场上飞去,像是在撒气。

  踢完之后,她飞快转身,回到单杠下面。

  跟见了阎王一样,对他避之不及。

  见到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周荀冷哼着。

  看着怯生生,其实野得很啊。

3

  //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接下来,球又往她这里滚了一次。

  这次是周荀的朋友,沈贺川,学着他的模样:“同学,踢一脚好不好?”

  话音刚落,周荀朝他屁股上不客气地一踢。

  淡淡地:“好啊,给了。”

  说完以后,扫眸,见到那边的小女生把球踢过来了。

  他轻啧了一声,转身回到球场。

  刚才周荀和许年唸说的话,被球场边上一些女生听到了。

  她们开始讨论:“谁啊,看着晦气得很。”

  “六班新来的转学生,每天低着个头,都说是个丑女。”

  “那么丑还好意思穿裙子啊,提那么高,故意勾引谁呢?”

  “可不是吗,刚才周荀不是对她说话来着?”

  谭喜路过这里的时候,支起耳朵听了个大概。

  她在背后瞪了她们一眼,还好意思说许年唸?

  这一个两个恨不得把裙子撩到屁股上去了。

  好气,好气。

  但从小只知道看书学习的她竟然一点脏话都想不出来。

  斯文地骂了一句:“讨厌。”

  然后跑到许年唸那边,和她控诉:“年唸,我都看到他刚才让你做什么了,周荀真的太坏了。”

  大抵是多活了几年,现在的许年唸心态很随和。

  她风轻云淡:“没事。”

  他的坏和狠,她一清二楚。

  这算什么,这不过是故意欺负而已。

  上辈子周荀把一个人打进医院,家里赔了好多钱才重新来上学的。

  大家都说他有心理疾病。

  确实如此,上辈子许年唸陪他去治过。

  魔鬼李的哨声又响起了:“你!不好好罚站,聊什么天?”

  许年唸背僵了一下,马上闭了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小心推着谭喜,让她走。

  魔鬼李一步一步朝她迈着步子走来。

  最后站在她面前,双脚叉开,手背在身后,像一尊严肃的雕像。

  见到许年唸依旧半垂着脑袋,皱眉:“挺胸抬头。”

  许年唸心里默念不好。

  她挺直了背,脖子稍微仰了一下,抬了一点点下巴,动作顿住。

  压低嗓音:“老师,我落枕了,头抬不起来。”

  “什么落枕,还能落成这样?”李万不解。

  但小女生现在态度很端正,这个背也非常挺拔,仪态很不错,如果不是……落枕的话,会好很多。

  他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魔鬼李对维护校规可是非常在意,他动了一下腿,看向她裙摆:“自己改了裙子?”

  许年唸一五一十回应:“老师,我刚转学来,校服尺码不对。”

  “……”她好淡定。

  魔鬼李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暴躁,再刺头的小女生见了他也都会害怕。

  这个看着怯懦的女生竟然还挺不卑不亢的。

  李万眉间的褶皱舒展了,示意:“行吧,你可以解散了。”

  获得释放的许年唸一人立即解散,准备往教室走。

  动腿的时候,发现脚都不由得开始酸麻了。

  走了几步,意识到还没下课,现在逃课什么的怕不是再次被魔鬼李抓起来严刑拷打。

  没想到刚重生回来就差点主动违反规定。

  上辈子的她在被周荀缠上之前,是个纯纯的好学生,行为和校规严丝合缝。

  所有的叛逆都是因为他。

  想到这,她冷笑一声,这辈子她一定循规蹈矩,不和他有过多接触。

  她回到操场,找了一下谭喜,并不见人影,于是独自找了个座位坐着,埋着头发呆。

  她坐下时还是埋着头,巴掌大的小脸被短发遮得几乎看不清五官。

  再加上戴着眼镜,更是显得呆滞。

  可不知为何,那种淡然又舒适的气质不自主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路过的人都不禁侧目。

  其实她脑海里在回忆曾经和周荀的种种。

  当年,她转学来江安中学,周荀很快就开始追求她。

  她一个劲逃避,可他穷追不舍。

  一个画面,是他抢了她书包,说要帮她背。

  结果劲太大了,把她书包拉链给弄坏,里面的书掉了一地。

  他从高中追到大学。

  大家都以为他爱惨了她,其实不然。

  最后她因为他而死。

  是啊,当时胆子为什么这么大,敢答应他的追求。

  //

  下课铃声响起,谭喜还没回来。

  许年唸一个人回教室。

  走过路边的垃圾桶,她顺手扔了一张纸巾。

  突然身边掠起如风的一道影子,一个只剩半瓶的矿泉水瓶从她手臂边擦过,落进垃圾桶。

  她本能循着源头看去,却不期和那人撞个满怀。

  周荀走进了她,居高临下。

  他的身影遮住她面前大半的光线。

  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混着淡淡烟草味的薄荷香涌来,强势而霸道。

  他懒懒开口,声音很淡,饶有趣味:“同学。”

  许年唸接连后退,离了他几米远,刻意低哑着嗓音:“有什么事?”

  上辈子,周荀亲口说过。

  最喜欢她三点:脸蛋、声音、头发。

  所以这一世,她在转学前剪了及腰的长发,戴上粗粗的黑框眼镜,还故意哑着嗓音。

  现在的她,完全就不是他喜欢的样子。她只希望当个透明人,安稳度过剩下两年。

  “怕我?”他低笑,眼里却不达笑意。

  许年唸小声反驳:“没有。”

  “哦?”他懒散地朝她靠近,一字一顿,“那就是不怕我咯?”

  许年唸慢慢往后挪,突然舌头就有点结巴:“我,我,干嘛怕你。”

  她觉得现在自己算是个成年人,在这种叛逆中学生面前还是有威严的。

  可他逼近时,她只感到巨大的不安和忐忑。

  “不怕就好,那请你帮个忙呗?”周荀扬眉,声音虽然慢慢的,可全数的压迫感。

  “什么忙?”

  “看到前面那个胖子了吗?教导主任,上去和他聊天。”

  许年唸心里打着问号,脱口而出:“为什么?”

  然而说这句话时,声音忘了伪装,清而甜。

  好在因为这几天都是压低声音的,嗓子有点干,没有很明显。

  她以为周荀并未发觉。

  因为埋着头,她并未发现他眼底的惊艳。

  他勾着唇:“因为他是来抓我的,我逃课了,你去把他拖住。”

  她反驳:“这样不好吧。”

  好有原则的眼镜妹啊。

  周荀全然不知他现在有多过分。

  “同学,我很凶的,你要是不去,我就去问你的名字和班级……”

  话音未落,许年唸转身朝教导主任狂奔而去。

  离开的时候,带动了风,飘来一阵淡雅的茉莉香。

  小女生的背影仓皇。

  他看到她站在教导主任面前,手足无措的模样。

  她的脚尖不安地轻动,手指捏住裙缝揉搓,指节又白又细。

  不知为何,他忽然笑了。

  眼底溢出笑意。

  被老子知道名字和班级就这么吓人?

4

  //

  许年唸冲到教导主任面前,把正准备逮人的他吓了一跳。

  教导主任也是江安中学三不能惹之一,人送外号恐龙。

  “老师好。”许年唸拦住他,在他面前站定。

  恐龙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这位同学,有什么事?”

  许年唸盘算着该说什么,这时周荀慢悠悠从他们身边走过。

  恐龙叫住他:“周荀!你给老子站住!”

  许年唸抬起头,瞪大眼看向他:“老师,我有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

  她抬起头时,露出额头之下的半张脸。

  眼睛虽然戴了眼镜,可因为是平光的,神色和眼型没有受到影响。

  恐龙瞧见她的脸,愣了一下。

  在心里扫描,这是哪个班的学生那么好看?以后要重点观察,不能让她影响男生搞早恋。

  恐龙清了一下嗓子:“有什么问题啊?”

  许年唸这时手指已经快嵌到掌心里去了。

  她在恐龙逐渐不耐烦时,说:“我想知道,我们学校住校有什么条件吗?”

  说完以后,心里畅快地吐了一口气。

  江安中学可以住校,她也不想呆在家里,问一下也无妨。

  “你是新来的?”恐龙推了一下眼镜,“住校找班主任申请就可以了。”

  许年唸点头,眼睛瞄着逐渐走远的男生。

  “还有问题吗?”恐龙一听她是新同学,一下子就和蔼起来。

  许年唸甜甜地笑了一笑:“没问题了,谢谢老师。”

  说完,她轻快地朝教学楼走去。

  恐龙心里也跟着美滋滋的。

  瞧瞧这孩子,还会变声呢,多可爱啊。

  //

  高二六班是年级最好的班之一。

  江安中学的理科班有10个,排名从中间往两边递减.

  五班和六班是最好的班,一班和十班最差。

  学校为了让两个实验班好好学习,连教室都安排在最顶上一层楼。

  颇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意味。

  每次许年唸来到五楼时,不由得有些喘息。

  一次上学,她刚从楼梯间迈过步子,准备往教室走,却在转角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阿荀,你真的不考虑我了吗?”

  许年唸知道她是谁,周荀的前女友。

  上辈子周荀遇到她之前,据说平均两个月换一次女朋友。

  交往对象什么类型都有。

  这女生是她们班的,叫路朝怡,追了周荀几个月,终于和他在一起了。

  最后被周荀甩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过。

  许年唸觉得,那些和周荀在一起过的女生下场都不好,而她是结局最差的。

  所以啊,不要靠近周荀。

  被唤作阿荀的男生冷冷地开口:“别这样喊我,恶心。”

  路朝怡想上前去抱他,可是被他嫌恶地推开。

  “滚。”

  “真的不能和我再在一起了吗?”

  周荀轻嗤:“对你没兴趣。”

  “没兴趣为什么和我在一起?”路朝怡咬着唇,眼里含泪,“在一起连碰也不碰我。”

  空气凝滞了几秒,随后听见了点燃打火机的声音。

  原来是周荀点了根烟,含在嘴里:“因为无聊。”

  他闲散地靠在墙边,腿随意支地,神色懒倦。

  手里夹着的烟缭绕起白茫,他的脸被模糊得晦暗不清。

  他真的很无聊,连活着都不知道为什么。

  “那你上五楼来不是来找我的吗?”路朝怡不可置信。

  刚才听说周荀到五楼来,她有多么高兴。

  他言简意赅:“不是。”

  路朝怡哭着跑开了,脚步声渐弱。

  许年唸听到墙边一阵窸窣的声音,大概是周荀要往这边走了。

  她刚才被迫在这里听到不该听的东西,有些慌乱。

  去班上只能走这条路,她要想避开周荀,只能先他一步下楼。

  她低估了他的速度,在她刚下到一半的楼梯时,他的声音从后传来。

  冷淡中夹杂着抽烟后的沙哑:“眼镜妹,跑什么?”

  许年唸埋头停在原地。

  她看见他白色的鞋尖出现在她的视野上方。

  他笑:“听够了?”

  许年唸脸上突然飘过局促的红晕。

  被抓住干不道德事,很没面子。

  埋着头一言不发时,他的轻笑飘在她头顶。

  他大大方方解释,毫不避讳:“我不找她,我找你。”

  她心里猛然跳动,睫毛不安地颤抖。

  “但是小同学啊,你也太不乖了吧,现在才到学校。”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弯了弯眼睛。

  许年唸昨晚没睡好,早上也就起晚了一些。

  但也不至于迟到。

  她不敢接他的话题,如果她问他为什么找她,那他就会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

  于是,思忖片刻,她点头:“哦。”

  看她这样反应,周荀笑了,这眼镜妹呆得真的可以。

  “不问我找你做什么?”

  她摇头,然后抬脚准备上楼:“我不感兴趣,要迟到了。”

  迈出步子的时候,手里的饭卡突然一松,被他抽走。

  许年唸下意识想去抢夺,刚伸出手,又马上收回。

  她不敢抬头。

  不敢被他看到脸,更不敢和他对视。

  看到她本来都做出反应,现在又讪讪地放下手,周荀有点失望。

  他扫了一眼她的饭卡,许年唸。

  之前别人喊她名字他没听清楚,以为是念或者别的。

  没想到,是年唸岁岁的年,度日如年的年。

  “许年唸,高二六班,学号……”他照着上面一个字一个字念。

  殊不知,许年唸藏在发丝之下的耳朵正一点一点烫起来。

  她又愤又羞,手尽可能往上伸,准备从他手里抢夺。

  因为埋着头,她只能胡乱挥舞着手,没想到她抓了空,人还险些跌倒。

  周荀见她要倒,顺手拉了一下,少女的手腕纤细干净,皮肤很滑。

  “想要饭卡?中午来找我。”

  怕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还弯下腰,慢慢地:“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周荀,十班的,记住了。”

  他的气息很近,热气在她脸颊上喷洒。

  她的头埋得更下去了,丝毫不愿意听到。

  谁愿意听啊。

  她才不要和他有纠缠,她害怕他。

  许年唸捂着耳朵,从他身边跑过,唯恐被他追上。

  //

  周荀回到班上时,手里一直抛着这张饭卡。

  饭卡上有她的照片,但像素很低,并不好看。

  但还是依稀可见少女瘦弱的轮廓,还有近乎迷茫的双眼。

  就是神色被模糊了,看不真切。

  走进十班,里面的打闹声连讲台上的老师都按不下去。

  但奇怪的是,周荀进门时,大家都默契地闭嘴了。

  面对他,大家总觉得气压很低。

  他很坏,也很会打架,没人敢惹。

  沈贺川看他拿着一张绿色的饭卡,笑:“慎爷,你还会用饭卡?”

  周荀把饭卡扔桌上,懒懒靠在座位上,大摇大摆地:“嗯。”

  “话说我还没看过你饭卡照片呢,给我看看。”他伸出手要去碰。

  本来没精打采的周荀突然蹭的一下坐起来,把饭卡放进桌兜里。

  “做梦。”

5

  //

  许年唸才不会去找周荀。

  他们又开始朝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进行了,她得及时遏制住才行。

  可是没有饭卡就不能吃午饭。

  外面的饭菜更贵,她也不愿意花这个钱。

  在中午之前,她下楼去食堂的办卡窗口又领了一张卡。

  阿姨问了她的学号,让她交25块补卡费。

  掏钱的时候,许年唸非常肉痛。25块啊,可以吃四顿饭了。

  那些年,物价还没那么贵,江安中学一份普通的套餐六块。

  许年唸其实手里很拮据,没多少零花钱。

  她咬咬牙,重新办了卡,然后计算着这几天估计得吃草了。

  她安慰自己:还好,吃草健康。

  就在她重新往教学楼走时,食堂外有几个簇拥在一起的男生。

  沈贺川笑着指向许年唸:“慎爷,你的那位‘同学来一脚’。”

  说完,周荀一张大手就盖在他脑门上,按了按:“闭嘴。”

  他懒恹恹抬起眼皮,朝沈贺川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到一个纤瘦的背影,匆匆地往教学楼走去。

  他撩了一下嘴唇。

  怪就怪他视力好得很,一眼就看到她手里攥着的那张绿色的东西。

  饭卡。

  她又补办了一张饭卡。

  所以宁愿再办一张卡,都不愿意去找她?

  周荀上扬的唇角一点一点僵硬,耷拉下来,很凌厉。

  “那妹子啊。”周荀有个朋友就是六班的,叫赵耀,“很怪的,一直低着头。”

  沈贺川附和:“肯定是丑啊,不然干嘛不敢抬头。”

  赵耀在这群人中算是比较正直的,帮许年唸说了句话:“喂,人家是妹子,别这样说。”

  沈贺川拿起手机:“来不来打赌,我现在就去拍这个眼镜妹的照片给你们看。”

  周荀在旁边一直抽烟,掸了掸烟灰,沉着脸一言不发。

  听到这,把他手机一把拍到地上,冷冷地:“有病?”

  “慎爷,你怎么了?”

  他突然的低气压,让大家都琢磨不透。

  周荀脾气不好,不高兴的时候大家都惹不起,平时还好,开得起玩笑,也很仗义。

  现在这样,一看就是心情不好了。

  他指尖夹着烟,缭绕着薄雾,整张脸都很阴郁。

  “她不丑。”很好看。

  沈贺川差点没把下巴掉在地上。

  慎爷今天没问题吧?

  帮一个女孩子说话。

  过去周荀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堆女孩子,他不主动也照样有人贴上来那种。

  他换过很多对象,可也没见过他对谁好过。

  大家笑他是禁欲系的,说实话,沈贺川觉得他那是压根没欲。

  那些女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甚至都不会成为他嘴里的话题。

  现在他竟然替一个短发眼镜妹说话。

  而且还是有可能非常丑陋的那种。

  沈贺川觉得,周荀可能是发病了。

  这样的想法不是他一个人有,他和赵耀对了下眼神,自发往后退了一步。

  //

  中午吃饭,许年唸和谭喜一起下楼去。食堂人多,套餐的窗口那排起了长龙。

  许年唸看了一下菜价,轮到她了,她一个肉菜都没打。

  只要了一份土豆,一份素萝卜,一两米饭。

  三块。

  谭喜看她吃这么素,准备劝她打点肉菜,可又想到,许年唸家境好像不是很好。

  于是自己帮她多打了一份肉,想和她一起吃。

  坐在一起吃饭时,谭喜给她夹了一大块肉:“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许年唸笑,她何尝不明白这个小女生的好意,隐晦又皎洁。

  她没有拒绝,说了声谢谢,就埋头吃饭了。

  食堂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许年唸吃的时候,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对。

  谭喜嘴里扒着一口饭,股着腮帮子,愣住:“年唸,我觉得周荀在看你,你认识他吗?”

  许年唸惊了一下,后背莫名传来凉飕飕的感觉。

  像是正在被一道凌厉的视线挟持着。

  周围有人往她背后看去,脸上挂着各异的神情,小声交头接耳。

  许年唸扒了一口白米饭,差点呛住:“不认识。”

  //

  沈贺川心里正在吐槽,慎爷干嘛来食堂吃饭啊。

  食堂那么难吃。

  跟在他后面走,看他突然顿在原地,目光落向一个熟悉的背影。

  他心里就更复杂了,难道他是特意来找眼镜妹的?

  这眼镜妹埋着头吃饭的时候也畏畏缩缩的,真比不上慎爷以前身边的女生。

  周荀忽然说话了:“我去打饭。”

  “不是吧我的哥,你真要在这吃啊?”

  周荀去套餐的窗口把那里所有的肉菜都打了个遍,还去旁边小超市的窗口买了瓶矿泉水。

  他端着盘子,一步一步朝那个背影走去。

  谭喜咬着筷子,整个人都在颤抖:“年,年唸,周荀,朝,朝咱们走过来了。”

  大抵还是年纪小,虽然嘴上挂着对周荀的仰慕,可当这个危险的人真正走进时,她又开始害怕了。

  许年唸闻言,整个人都卡壳了一下。

  藏在头发之下的耳朵又开始发红发烫,心里杂乱无章跳起来。

  为什么这辈子还会被他纠缠啊?

  身边压过了一道身影,面前出现了一瓶矿泉水。

  随后,一个餐盘被砸在她与谭喜之间。

  周荀的语气很轻蔑:“你找了我,就不至于吃这些了。”

  许年唸攥住筷子的手紧了紧,头也不抬,声音哑哑的:“我不吃,你拿走吧。”

  她知道周荀的性格。

  要给出去的东西不会收回来,她如果不顺从,他一定会继续刁难。

  但她不想要。

  她只知道,事情真的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发展了,而这个方向的尽头,一定是深渊。

  周荀嘴角崩直,把目光投向她对面的谭喜:“让让。”

  谭喜听到他开口,吓得抱着餐盘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

  许年唸对面的位置空了下来,周荀顺势坐下。

  她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把头埋得更低。

  “吃吧,我没动过,干净的。”他耐着性子解释。

  许年唸只是一个劲吃自己的菜。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她的眼睛。

  能看到小小的鼻尖,还有尖尖白白的下巴。

  周荀很想近距离看看她长什么样,于是往下弯了弯腰。

  许年唸余光里扫到他的动作,又把头埋下去几分,恨不得埋到餐盘里。

  这番逃避被他感知到。

  他皱眉,语气很强硬:“就这么不想给老子看?”

  许年唸如果露出她的脸颊和耳朵,就能被他知道她现在整张脸烧成什么样。

  倒不是害羞。

  就是害怕,她是真的不想再靠近他了。

  她手有些颤抖,顿了一下,抬手从他的餐盘里夹了一块肉。

  “好了。”

  周荀真的很容易满足,见到她动筷子了,脸上的表情一变,扬了扬嘴角:“多吃点。”

  许年唸放下筷子:“我饱了。”

  说完,她端着餐盘准备站起来。

  谭喜见状,也站起来,跟着她一起飞快离开这里。

  而周荀僵硬地坐在原地。

  刚才她站起来时,虽然刻意垂下头避开他。

  但他还是看见了,她藏在厚厚头发下,精致的脸部轮廓。

  周荀没什么文化,也想不出什么形容词。

  就是,好看,很好看,想捏。

  他扔掉手里的打火机和烟盒,捞起筷子,扒了几口菜。

  然后皱起眉,又把盘子扔到一边。

  好难吃,怪说不得她不吃。

6

  //

  许年唸和谭喜离开的时候,这边有不少同学看见。

  “不是吧,周荀给眼镜妹买午餐?”

  “他还对她笑。”

  “周荀的口味这么重吗?这个眼镜妹哪里比得上路朝怡啊。”

  被提到的路朝怡望着周荀的方向,愤恨地咬着唇。

  她的好闺蜜连忙安慰:“小怡,你别听他们乱说,周荀怎么可能看上眼镜妹啊。”

  路朝怡攥着汤匙,低下头,一把将勺子扔在桌上:“不吃了。”

  走出食堂,谭喜才有种再次活过来的感觉。

  “吓死我了,年唸,我刚才好怂。”谭喜反应过来她干了什么的时候,悔不当初。

  许年唸安慰她:“没关系,他那么凶,你的反应是正常的。”

  “不过年唸,周荀是不是喜欢你啊?”她问。

  许年唸心情一直繁乱,也理不清头绪。

  这辈子她刻意伪装了,把他喜欢的特点都抹去,他为何还放不过她?

  按照上辈子的轨迹,他们的初见应该是在一个楼梯口。

  她上楼,他下楼。

  不经意抬头,就和他淡漠的视线对视上了。

  他身边簇拥着一堆流里流气的男生,让她忍不住想躲开。

  就听到有人说:“她叫许年唸,刚转来的,又纯又欲。”

  分明一直不说话的他加入了他们的话碴,哑着音开口:“是挺纯的。”

  一阵起哄声响起:“哟,慎爷怎么回事啊?”

  后来,她就被他纠缠上了。

  这辈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第一次互动应该算是在操场,他让她踢球。

  可是这时的她,已经是普通,甚至让人生厌的那种了。

  许年唸揉了一下太阳穴:“不会吧。”

  但愿不会。

  许年唸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她是新来的,还没重新排座位。

  她坐下学习了一会儿,手肘突然被一阵冲撞,让她猝不及防地在书上划了一道痕迹。

  路朝怡走过她,转身,轻蔑地笑了一笑。

  许年唸瞥到是她,也就没在意。

  无非就是刚才在食堂发生的事被她听到了,现在故意找她麻烦。

  中学小女生的情绪写在脸上,她心态平和,也懒得和她追究。

  见她没什么反应,路朝怡不满意了。

  她走过去,将她的书抢过来,用力扔到地上。

  “那么认真学,成绩很好?”

  “……”

  许年唸转了一下笔,手指捏了捏。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要么是忍着,要么就是和她讲道理。

  但现在好歹是多活了几岁的人。

  她突然站起来,步步逼近,俯视着她:“捡起来。”

  许年唸比路朝怡高一些,现在她没有故意埋头,可以轻松将她睥睨。

  路朝怡第一次看到她的样貌,很是意外。

  这个丧气兮兮的女生,整日低下的脸,竟然这么好看。

  现在她的气势更是让人不能忽视,有种锋利的攻击性,跟她整日里怯懦的样子完全不同。

  她的自尊和高傲让她不肯认输,她挺了挺胸:“我就是故意的,但我偏不。”

  许年唸几乎是在一瞬间捏住她的手腕,反手拧了一下:“我给你两个选择,捡,或者跟我去找老师。”

  路朝怡吃痛地皱起眉,眼泪都快出来了:“捡,我捡。”

  许年唸将她松开。

  她揉着手腕,眼眶红红地弯下腰,把许年唸的书捡起来,放在课桌上,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许年唸和善地说:“都是女生,没什么好为难彼此的,好好学习不行吗?”

  路朝怡哪里肯听她说这些,转身往座位上跑。

  现在正是该吃饭的时候,班上除了她们只有谭喜,不过谭喜正好去接水了。

  没人看见。

  许年唸理了理裙摆坐下,拿起笔的时候,愣了一下。

  其实,她的改变,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周荀。

  隐忍是她上一辈子的信条,和他接触久了,被他的嚣张和叛逆潜移默化。

  现在她觉得隐忍可以,但也要锋利。

  刚才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其实就是周荀的习惯。

  他在打人的时候,会捞起那人的头,对他说:“给你两个选择,被我打,或者被我打。”

  她揉了一下头发,闭上眼,睫毛颤了颤,心湖慢慢平静下去。

  //

  江安中学的高一高二没有晚自习,傍晚就能回家了。

  许年唸的家住在离学校30多公里的郊区。

  当时随继母搬家到江城,只有江安中学给了她减免学费的优待。

  每天她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上学放学。

  按照许年唸现在19岁的心理年龄,也觉得自己挺惨的。

  从小死了母亲,被一个赌鬼父亲带着,后来他再婚了,她有了另一个赌鬼继母。

  赌鬼父亲一次犯了错,进去了,在监狱里生病死掉。

  她跟着毫无血缘关系的继母生活,和她辗转去了很多地方。

  其实许年唸要感谢这位继母,再艰难的时候都没把她丢掉,而是把她带大,供着上大学。

  但有些方面,她真的接受不了。

  下车时,傍晚残阳缓缓抽离,暮色四合,城外的郊区路灯稀疏。

  走过一条小巷,来到一片老式居民楼,慢慢往里走,可以看到一栋被爬山虎占据的小楼房。

  她就住在这里。

  上到五楼,掏出钥匙打开老旧的木门,屋子里传来令人作呕的声音。

  她的继母带了男人回来。

  这就是她不能接受的地方,江有枝总会带不同的男人回来住。

  房子隔音很差,里面的声音悉数往外飘。

  许年唸来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其实都不算房间,就是客厅的阳台,被隔出来给她安了张床。

  她掏出书,戴上耳机,认真地做题。

  家里来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但其实骨子里都一样下流。

  许年唸曾经一度讨厌男人,后来上了大学,学了医,才好一些。

  她没有手机,只有一个二手复读机,里面插着磁带放英语文章。

  但他们的声音过于有穿透力,她最终忍不下去,拿着书走出门,上了天台。

  她没有归属,这个天台是她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

  每次受不了江有枝带人回来的时候,她就来这里。

  此刻月上枝头,清冷的月光投下,她就着月光,逐渐看清了书本上的字迹。

  //

  家住那么远,许年唸很多次来到学校都是踩着点的。

  翌日,她飞快上楼,却不想在转角处又遇见周荀。

  他拿着打火机,一下一下点燃,又掐灭,闲散地靠在墙边,整个人很颓。

  听到她慌忙的脚步声,他抬了抬头。

  将打火机放进兜里,朝她慢慢走来。

  像是已经不耐烦,但又掺着点笑意:“第二次了。”

  他靠近,在她身边弯下腰,低声道:“等你好久。”

7

  //

  许年唸没曾想又遇见他。

  后退几步,清冷地半垂下头,声音低低地:“周荀同学,要迟到了。”

  “周荀同学?”周荀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觉得好有趣。

  平时身边的人都叫他慎爷,那些个爱管闲事的老师叫他周荀。

  不熟悉的人连喊都不敢喊他。

  唯独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很凶的眼镜妹喊他“周荀同学”。

  说实话,他身上除了这件校服以外,看不出什么和同学能沾边的。

  他抬手,揉了揉耳骨钉,舌尖顶了顶牙齿,轻笑:“再喊一声。”

  “我走了。”许年唸觉得再活一辈子,周荀还是很变态。

  他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书包,将她拉到楼梯另一侧转角的小阳台。

  薄荷香铺天盖地涌来,熟悉又让人生畏。

  她在恍惚间,被他推到栏杆上,不由得叫出了声:“你干嘛?”

  这次她忘了刻意压低嗓音,声音清脆甘甜。

  很容易让人想到一条柔柔的丝带,被春夏交接时,最温柔的那阵风吹起。

  上一次听到她的本音,周荀还在不可思议中。

  现在更是确定了,她的嗓音本来就是刻意沙哑的。

  “这么好听,为什么要装?”

  许年唸内心惴惴,觉得自己就像是脱光了站在这里被他看一样。

  有种被撕裂的无助和羞耻。

  现在刻意也无济于事,她脾气突然上来了:“和你无关。”

  心里却骂着:还不是因为你。

  早读的第一道铃已经响起,下一道铃声是十分钟后。

  如果她不能在这段时间到教室,那就算是迟到了。

  是要被记名字,之后做早操的时候去罚站的。

  她点了点脚尖:“周荀,我真的要走了。”

  他拦住她的去路:“可以,但要让我看看你的脸。”

  许年唸不自觉地抬手摸了一下脸颊,除了感到低低的热度以外,没什么端倪。

  她不能让他看到她的脸。

  “我长得不好看,我要走了。”

  肩上又是一阵拉拽,他将她禁锢在露台的角落,双手圈住两边的栏杆。

  “那我给你两个选择,叫我名字一百遍,或者让我看你的脸。”

  他好无理取闹。

  其实上辈子,他追求她的时候,倒也没那么无理。

  她不愿意做的事,他从不会强求。

  许年唸一恼:“周荀,你不要这样。”

  这声音听得周荀身心俱扬。

  光听她声音就……

  他拦着她,耳骨钉泛着幽暗的光:“叫我名字,我就放你走。”

  许年唸知道她现在要是不让步,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于是,在他催促中,她忽然叫了一声:“周荀。”

  周荀扬了扬唇:“还有九十九遍。”

  许年唸看了一眼腕表,皱眉,迅速地喊:“周荀、周荀、周荀……”

  周荀惬意地闭上眼。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感觉,沉积已久的阴郁散了不少。

  她的嗓音清甜,开口时柔柔的,像水,糖水。

  周荀第一次觉得这个背负了十几年的名字,其实不那么让自己恶心。

  至少在她嘴里喊出的时候,很温柔,像是被手抚摸着。

  许年唸喊了不知道多久,蓦地停顿了一下。

  周荀皱眉。

  她突然咳嗽起来,嗓子干涩得像要裂开。

  周荀下意识抬手,想要帮她拍背,被她躲开。

  她捂着胸口,鼻尖和眼眶都因为咳嗽而泛红。

  许年唸哑着嗓子:“让我走。”

  这声音听着是真的哑了,周荀愣了一下。

  许年唸在这一片刻,突然用力推开他,从他身边跑开,往教室奔去。

  空气中残存着她淡雅的茉莉香,很轻。

  周荀被她的力道推得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很失神。

  他甚至忘了生气。

  而是望着她逃跑的方向,轻轻笑起来。

  少年略狭长的眼往下压了压,眼眸的弧度此刻很是深邃勾人,在往日的戾气中酝酿出了难得的温柔情绪。

  //

  许年唸狂奔来到教室,正好第二道铃声响起。

  夏老师在监督早读,见到她现在才来,看了一下表,没什么表情地让她赶紧进教室。

  她心里喊着好险,飞快回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作业。

  谭喜转过头来悄悄给她说:“下周广播站要征稿,如果被征用的话有100的奖金,你要试试吗?”

  100块对于一个家境困难的高中生来说不是小数目。

  许年唸想也没想:“去。”

  她在大学去了广播站,写过很多广播稿,这些得心应手。

  //

  周荀慢悠悠回到教室,里面喧闹的声音霎时静了。

  他皱了一下眉,不屑地回到最后一排的座位,靠在墙边。

  沈贺川本来在打游戏,刚才教室里那么吵,队友都听不清他的开麦。

  他一轮游戏取得胜利后,放下手机:“慎爷堪比活阎王啊。”

  沈贺川看得出来,现在周荀心情不错,可以随便开玩笑。

  周荀往后仰,骨感的喉结滚了滚,吐出一声:“你们怕我吗?”

  这句话把沈贺川吓得不行。

  你说什么话呢,爷,你真的很可怕你自己不知道吗?

  沈贺川算是和他走得近的吧,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但他面对周荀时,也不敢很放肆,也懂得在什么时候收敛。

  更不用说别人了。

  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主,逮谁谁怕。

  周荀忽然直起身子,定定看向他:“我觉得有人不怕。”

  “谁活腻了?”

  他动了动唇,准备说许年唸的名字,但沉吟片刻,又压了下去。

  她看见他都恨不得绕道走。

  还是讨厌他。

  这群人都这样,清高,自傲,骨子里都有优越感。

  他嘲笑了一声,趴在桌子上补眠。

  但本能告诉他,许年唸真的不怕他,别人对他要么嗤之嫌弃,要么巴结,她不一样。

  她像是能包容一切的水,把一切都磨砺成温柔的模样。

  //

  中午吃饭,赵耀下来找他们一起出去。

  几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开始商量赵耀的生日会怎么玩。

  “去银亭吧,我家新开的KTV。”沈贺川提议。

  “不去,你家那里太远了。”

  “喂,开车啊,远什么远?再叫几个女同学一起,把场子炸起来。”

  在他们身后默默走,一直不说话的周荀开口了。

  “把你们班许年唸叫出来。”

  沈贺川听他这样说,心里嚷嚷着没救了,慎爷的审美没救了。

  他图她什么啊?图她头发短,图她眼镜厚?

  赵耀本来就想请一部分六班的人的,但许年唸这妹子绝对不在他的名单内。

  因为根本不是一个小圈子的啊,人家尖子生呢,怎么可能出来。

  他有点迟疑;“爷,许年唸不可能出来的。”

  周荀言简意赅:“把你们全班都请出来,费用我包了。”

  //

  当晚,六班炸了,赵耀要请全班同学去星空博物馆。

  这个博物馆刚开不久,是江城现在一个很大的地标。

  里面有各种仪器设备,比本地天文馆还专业那种,装修得还很漂亮。

  最吸引人的,就是那里一个银河穹顶,逼真好看。

  可惜门票300一张。

  去不起。

  谭喜抱着许年唸的手臂摇晃:“年唸,去吗?全班都去诶,算是一次秋游了吧,多难得啊。”

  也有人劝她:“许年唸同学,你刚来,就是应该多参与这种活动。”

  许年唸直觉有鬼,赵耀和周荀走得那么近,她也想逃避。

  可又觉得不对,周荀怎么可能愿意去那种地方。

  她想了想:“好吧,我去。”

8

  //

  约定时间定在周六上午十点半。

  许年唸起来做了早饭,回到房间里继续学习。

  大概到9点半,江有枝起床了,在房间里噼里啪啦翻箱倒柜。

  她走出房间时,头发散乱,穿着一条睡裙,显出微胖的腰身。

  看到桌上的早饭,走到许年唸的小阳台门口,推开门,大咧咧地:“你吃了?”

  许年唸抬头,这才看到,她睡裙的前胸是敞开的,若隐若现。

  她的身形偏胖,体态丰盈,现在正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挠着手臂。

  许年唸点头:“吃了。”

  江有枝也不和她多说,多余的表情也都没有,转身去了客厅。

  她喝粥的时候,发出的吸溜声很大,筷子敲在碗上清脆响。

  江有枝是南方一个小县城出来的,当年在家里务过农,把粗鲁毫无芥蒂地挂在脸上。

  当年跟了她爸,每天过的是赌徒生活,几乎没从牌桌上下来过。

  后来她爸死了,江有枝带她去了好多城市,白天打工,晚上打牌。

  现在在江城,彻底过上了隔几天换个男人的糜烂日子。

  上一世,许年唸不喜欢她,对她带男人回来的行为厌恶至极。

  可又不得不承认,是这个在她眼里粗俗、贪婪、懒惰的女人把她拉扯大。

  后来她上了大学,长大一点了,觉得人不仅仅只有黑白两面,才稍微理解她一点。

  这辈子她想好好待她,如果能减轻一点她的压力就好了。

  许年唸抿了抿唇,走出房间,手放在门框上,看她说:“中午的菜我也做好了,在锅里温着。”

  江有枝喝了一口粥,抬了抬眼:“啊?”

  许年唸解释:“我上午和同学一起去博物馆,中午可能赶不回来。”

  “哦。”她轻飘飘埋下头,夹了一口咸菜嚼。

  她们两人的关系就是这样,许年唸干什么江有枝不管,江有枝干什么她也不会过问。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熟悉又陌生。

  许年唸交代好之后,回到小房间里,看了眼时间,准备收拾东西出门了。

  她家离得远,托同学查了一下,公交车要坐一个多小时,还要转车。

  出门前,她稍微照了下镜子,把刘海拨弄了一下。

  看着镜子里那个黑框眼镜的女生,扬了扬嘴角,还是不太习惯啊。

  江有枝在她开门的时候叫住她。

  顺手从玄关的鞋架上拿起她的钱包,从里面数了两张50元钞票:“吃饭。”

  许年唸愣了一下,准备把钱塞回去:“吃饭的钱我有。”

  她话不多,甚至带着点口音:“跟同学,吃好的。”

  许年唸拿着这两张钞票,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想。

  上辈子她去京城读大学时,江有枝竟然在火车站大声地哭。

  两个形如陌生的人,第一次对彼此敞开心扉。

  也不知道,自己死后,江有枝该怎么想。

  她轻声喟叹,对她说了声:“谢谢。”

  中年妇女对她笑了笑,露出的牙齿歪扭,在她下楼时,还不忘高声喊:“给我买瓶酒回来。”

  江有枝爱喝酒,还喝的都是劣质酒。

  许年唸很严肃:“你不能喝酒了,劣质酒伤肝,损伤胃黏膜,还容易造成失明。”

  她的笑声很嘹亮,一点也不斯文,调侃着:“喔唷,真的是文化人嘞。”

  //

  辗转三辆公交车,终于来到约定的地方。

  这个博物馆果然很气派,刚才从立交桥上望了一眼,占地宽阔不说,设计颇具巧思。

  建筑仿的是天体运动的轨线,主题是巨大的球体,四周围绕着许多小的场馆,绕成椭圆。

  谭喜在车站接她,带她往博物馆里走。

  她见到许年唸时惊艳了一下:“年唸,你身材好好,把头抬起来不好吗?”

  许年唸轻笑:“习惯了,这样舒服些。”

  才怪,这样累死了。

  每天晚上都会做好久的拉伸才缓解了一点颈椎酸痛。

  今天的许年唸穿的是牛仔裤,上衣是白底蓝色小碎花的短衫,很衬身材。

  谭喜觉得这样看,她比在学校里穿裙子的时候还要更高挑一些。

  她带了手机,看了一眼群消息,带许年唸往约定的地点走去。

  赵耀现在像个票贩子一样站在博物馆主馆门口发票,大家纷纷感谢赵公子的盛情招待。

  他看到走近的许年唸,心里暗自发苦。

  姐姐,就是因为你,我大早上还要来这个地方当票贩子。

  但谁让她是慎爷特意嘱咐过的人呢,他怠慢不得。

  于是毕恭毕敬递了票出去:“许年唸同学,玩得愉快。”

  许年唸对他道谢,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小袋包装好的东西。

  “生日快乐。”她顿了顿,“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牛轧糖。”

  上大学后,她学会了做这小玩意,前几日买好的材料,赶在今天之前做好的。

  赵耀请他们玩,虽然是公子哥随便洒洒水花,但回敬的心意也不能少,这是礼貌。

  她双手递出,手腕白净,手指也细细的,指甲上有浅浅的月牙。

  赵耀愣了一下,打着哈哈:“许年唸同学客气了,你玩得开心就好。”

  这个牛轧糖好烫手啊,慎爷不会杀了我吧?

  他还赶着去游戏厅找自己的狐朋狗友,也不愿意在这里久留。

  “同学们,进去玩吧,午饭我就不招待了,周一见。”

  一进去,本来还完整的六班顺势分成了好多个小团体,各自参观各自的。

  许年唸想去天象厅看看银河穹顶,拉着谭喜一起去了。

  走进展馆,里面是漆黑的一片,头顶和四周变换交替着银河里的场景。

  前方有一个观景台,她们顺着昏暗的光来到栏杆边。

  一片星云从前方划过,光色迷幻神秘。

  谭喜“哇”了一声,追着星云运动的轨迹往右边去了。

  许年唸静静抬头看,银河浩瀚无垠,身处其中,周遭一切好渺小。

  在她仰着头的时候,左肩被人拍了拍。

  她转过头去,没看清楚,被一个突然的力道拉到一边的角落里。

  一道强势的身影覆盖过来,鼻尖旋即萦绕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她眼睛还没习惯黑暗,等到再一片星云从头顶掠过,照亮了来人的脸。

  深邃朦胧的光勾勒出少年的轮廓,挺直的鼻梁,狭长微勾的眼眸,薄薄的唇,以及他右耳耳骨上闪烁的暗光。

  周荀对她笑,声音萦绕在她耳边:“许年唸,你长那么好看,为什么要低头。”

  糟糕,她忘了。

  许年唸接连退避,可他就是不放开她,甚至将她肩握住:“再给我看一眼好不好?”

  他提前来了这里等她,眼睛早就熟悉了这里。

  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她。

  他也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是摄人心魄的美。

  让他一瞬间心跳止不住加快。

  他还看清了她藏在镜片下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

  像林间小鹿探出湿润的丛林看向惊扰它的来人,至纯至真,是让他不敢触及的那种。

  许年唸和别人都不一样,她美好得不像话。

  被他禁锢着,还被他看到脸,许年唸知道自己之前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她有些恼怒,挣扎着:“你放开我。”

  这时,展馆门口突然来了一群人,像是六班的大部队。

  他们喊着:“这里好好看。”

  许年唸更是羞愤,恨不得现在钻到地里去。

  “周荀,不放开我,我生气了。”她几乎是用着求饶的语气说这句话。

  她知道他会放开的,这是他最吃的那一套。

  果不其然,周荀松开她,扬了扬唇:“就该这样。”

  对他发脾气,对他使脸色,对他撒娇,而不是畏畏缩缩的,伪装自己。

  许年唸获得释放后立刻冲往人群里,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呼吸。

  摸着自己的脸,真的好烫。

9

  //

  许年唸不敢离开谭喜半步,头抬起来也不是,埋下也不是。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黑色的天穹掠过银河几许,攒动的人影被照亮。

  不知道有谁说了一句:“我好像看到周荀了。”

  “你看错了吧,周荀怎么可能来这。”

  许年唸慌乱得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喊着怎么办。

  周荀上辈子犯了错,进过监狱,她被周家折磨得人生都毁了。

  一想到这些,她就感到了无边的恐惧。

  整点有星空表演,很多人都来到了这里,许年唸趁开始前离开了天象厅。

  周荀还停在原地,心口剧烈又明晰地跳动着。

  少女的样貌惊鸿一瞥,却在他脑海里难以磨灭地浮动,挥之不去。

  他忽然想起之前她说过自己不好看,他不信,却也没在意过。

  心里的情绪难捱,他不受支配地就跟在她身后,仿佛不跟上去,他就会后悔一辈子。

  不仅如此,好久不曾发作的情绪正隐隐作祟,他心跳很快,热血沸腾。

  如果不是因为每个神经都传来舒适惬意的满足感的话,他会以为是自己发病了。

  周荀觉得自己很恶劣,至少现在是的。

  他跟在许年唸身后,笑了笑,语气几分轻谑:“这么怕被别人看到?”

  知道他跟了上来,许年唸身形一顿,手不经意捏了捏衣摆。

  “被人看到脸很要命吗?”周荀扬眉,将她拉到一边,居高临下睥睨着。

  要命,确实会要命,尤其是被你看到。

  许年唸攥紧了拳,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仰头看向他:“周荀,你让我走吧。”

  刚才在天象厅里,少女的样貌还在朦胧的光色下有些模糊。

  现在置身透明长廊中,窗外阳光明朗,将她的脸毫无保留照亮。

  他看清她似拢非拢的黛眉,温婉恬静的颜,还有莹润的脸蛋上樱红的唇。

  周荀挑眉笑:“我没让你不走。”

  许年唸转身继续往外,他又不紧不慢跟了上来。

  她一时语塞,预想到自己又落入他黏腻且霸道的追逐中。

  “你……”许年唸转过头,想对他说,你能不能别跟着我走。

  然而刚转身,却看到班上几名同学朝这边有说有笑走来,错愕一瞬。

  几乎是在同时,她的头顶盖上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是周荀的。

  少年将帽子往下压,遮住她大半张脸,轻轻按了一下她的头,将她挡在走廊边的角落里。

  许年唸还不知他意欲何为,就听到他掺着笑意的低嗓。

  “这样就不会被看到了。”

  “……”

  他并不知道,许年唸只是单单不想让他看见。

  周荀很凶,却很好骗,这样近乎单纯的善意,竟然让她心里羞愧了一阵子。

  她压了压帽子,小声说:“谢谢你。”

  周荀弯了弯唇:“许年唸。”

  “嗯?”她略抬眸。

  “你不走,这里好看,你再看会儿,我走。”少年眉宇间淡然的笑意,少了几分阴郁,颇有朝气。

  许年唸是在不可思议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的。

  玻璃长廊光线明耀,他双手插兜,高大寂寥的身影走进白日尽头中。

  //

  银亭会所的天字号包房内,几名公子哥游戏机外接大荧幕玩着游戏。

  门缓缓推开,走进一个高挑的身影,在昏暗中只看见一个轮廓和他指尖上明灭的火星。

  沈贺川叼着棒棒糖,看了一眼,喊:“慎爷,来了。”

  赵耀附和:“爷。”

  几人旋即给他让了座位,留出中间的位置。

  周荀没有坐在中间,而是在旁边一个独立的沙发上坐下,手懒倦地搭在扶手边,往外掸了掸烟灰。

  “慎爷,追爱如何。”这里几个都是关系比较好的,敢开他的玩笑。

  周荀闭眼仰面,头靠在沙发上,神情在昏暗中看不真切。

  只听到他轻哼了一声,冷冷的,掺着薄薄的笑意。

  脑海是是那双剪水秋瞳,泛着星点的光,望着他时一眨一眨。

  “想……”

  后面一个字没说出来,他顿住了,懒懒地抬起手臂,把烟送进嘴里含住。

  大家对视了一眼:“想什么?”

  几人都懂,慎爷说得出来什么好词吗,那肯定是带点颜色的啊。

  于是闷笑了一下不说话。

  沈贺川觉得许年唸这妹子除了身材不错,别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也不知道周荀喜欢她什么,或许真的是口味重吧。

  周荀吐了口烟,反手将烟碾灭,继续躺下闭目养神。

  起好早,困。

  赵耀突然想到什么,从旁边拿了一个小纸袋,献宝一样递给周荀:“慎爷,牛轧糖。”

  周荀没听过这个词,皱眉,半眯起眼,乍冷的光从他眼眸里泻出来。

  他低哑地,扬着尾音:“什么糖?”

  赵耀手再次往前伸:“许年唸妹子自己做的,说给我当生日礼物。”

  他马上惜命地补了一句:“全部给慎爷!”

  周荀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糖,伸手将纸袋子夺过来,打量了一下。

  粉色的包装,上面扎了一个蝴蝶结。

  他一股脑解开蝴蝶结,纸袋一下子散开,里面满满一捧透明纸包成的颗颗奶白色糖。

  全是她亲手做的?

  本以为周荀能开心,谁知道,他神色倏然一凛。

  将糖包好,力道有些重地朝赵耀扔过去。

  冷冷地:“你的,放好。”她偏心。

  赵耀觉得这扔过来的哪里是礼物啊,分明是火球。

  他接住后,在掌心上掂了一下,颤巍巍放在一边:“慎爷,你怎么不要啊。”

  按照他们对他的了解,周荀想要什么是得不到的?

  周荀又掏了根烟,火苗在烟尾过了一下,借着这道光,大家看清他此刻很不耐烦的神色。

  “她给你的。”他不能抢。

  众人都不理解他此刻的含义。

  赵耀差点就抱着这袋糖自刎了,他嗷嗷叫着:“哥,我回家就把它供起来,日日夜夜烧高香好吗?”你别这样我害怕。

  几秒后,周荀抬眼:“给我一颗。”

  最后他拿了两颗,他凝神看了眼,拆了一颗放进嘴里。

  奶味十足,软绵绵的,甜得粘牙齿。

  他不爱吃这些玩意,严格来说,他没吃过这些。

  连糖都没吃过。

  小时候是没得吃,长大了是不愿意吃。

  这种满嘴甜味和奶味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怪怪的,最后品出的那丝是意犹未尽的感觉。

  妈的,真嫉妒。

  //

  许年唸从博物馆出来后,和谭喜一起吃了顿简单的午饭,就回家了。

  又是坐长时间的公交车,来到郊外。

  那时候,江城的地铁只建了两条线,线路横纵贯彻,却没延伸到郊区。

  她将帽子放在包里,坐在靠窗的位置,头搁在玻璃窗上,闭着眼休息。

  车上有人注意到她,这个漂亮的女孩子。

  有人甚至故意往她面前站,就是为了看看她的脸。

  许年唸睁开眼后,那些人慌忙抽离了视线。

  只看到她拉开包,从里面掏了一本辅导书。

  当年高考,许年唸是江城的第四名,去了京大学医。

  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报考医学院。

  她只能把努力当成稀疏平常的事情,才能够得上这一切。

  公交车走走停停,窗外阳光正好,秋色遍洒,辽阔的天幕湛蓝如洗。

  到家附近后,她去超市给江有枝买了点菊花和金银花,让她泡茶喝。

  老这么喝酒不行。

  刚走出超市,空地的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嚣张的引擎声。

  她对这个声音很熟悉,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像雷电一样出现。

  周荀在她面前停下,把车停一边,看着她。

  他斜斜伫立着,在黑色的机车套装下,腰身和腿的比例都恰到好处,耳骨上的暗光也璀璨夺目。

  像一个勾人摄魂的妖精。

  妖精现在望着她,没说话,神色淡淡地,喊了一声:“许年唸。”

  许年唸怔愣,他怎么就找上这里来的。

  “别偏心啊。”他轻笑了声,也觉得自己有病,“为什么不送我糖?”

10

  //

  此刻秋阳高照,风穿树梢,天上流云寥寥。

  周荀脸部的轮廓很是清晰,好看的眉眼间潜藏着点点野性。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校园里那种坏到不行的不良少年。

  他见她没反应,重复:“也给我做。”

  许年唸觉得好荒谬。

  再来一次,也觉得这个男生离谱得过分。

  他们现在明明不熟,她送给赵耀是因为他生日,周荀竟然主动要求她做糖。

  她摇头,现在她也不隐藏什么,扬起下巴看他:“不行。”

  被拒绝了的他有点恼怒,心里烦了一瞬。

  他继续:“我给你钱。”

  许年唸准备扭头走了:“不是钱的问题。”

  他忽然伸出小臂,将她拦了一下。

  “和你交换。”

  说着,掏了一下裤兜,拿出一个手机。

  上面最后一条消息是赵耀发给他的,他从班上班长那里问到的许年唸家的地址。

  他甚至连卡都不取,递给她:“最新的。”

  许年唸耐着莫大的性子:“周荀同学,别这样。”

  他以为是他给得不够多,把机车钥匙放手里摊开伸向她。

  今天的他戴着半露趾的黑色皮质手套,露出的指节修长,掌心躺着的车钥匙上一个炫酷的LOGO。

  “……”

  许年唸有种错觉,就是这辈子的他仿佛比上辈子更夸张。

  上辈子的他哪怕真的追求她,也是在几个月之后。

  这辈子他像是一下子对她来了兴趣。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见她毫无反应,周荀笑了笑,甚至嗤骂了一句:“艹了。”

  随后伸出手准备去解耳骨钉:“这个最贵。”

  许年唸一看他的动作,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她脱口而出:“你疯了,这对你不是很重要吗?”

  周荀的动作顿了一下,敏感地发现了她话里的漏洞。

  而且眼神一下子变得格外危险,话音里满满的逼问:“你怎么知道?”

  许年唸心里叫着坏了坏了。

  这些秘密本来都是上辈子他们很熟悉后,他告诉她的。

  这个耳骨钉和他小时候有关。

  本来还很清冷果断的许年唸一下子心虚起来。

  “我猜的。”她捋了捋舌头,马上转移话题,“家里还有一点材料,我做一些周一给你。”

  像是匆忙达成了一致。

  怕他又开始扒拉什么,补充了一句:“不要钱,送你的,把你的东西收起来。”

  这下,周荀彻底被安定好了。

  他揉了一下耳骨,笑了笑,很浅很淡,有些痞痞的感觉,耳骨上面光芒璀璨。

  许年唸最后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

  也不知道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现在她认命了,许年唸和周荀,本来就不是两条平行线,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绑在一起。

  “我回家了,你也回去吧。”她拎着超市的袋子准备往家走,想到什么,从包里把帽子拿出来还给他。

  周荀放她走了几步,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又跟了上去。

  “送你。”说着,要去抢夺她手里的袋子。

  许年唸条件反射把袋子护在怀里,对他做了个后退的动作:“不可以。”

  周荀一再被拒绝,控制不住地恼了。

  “妈的,不就是送你回去吗。”他一把抢过。

  许年唸和他争夺,他的力气不小,把袋子弄了个口,里面的东西都掉出来。

  一下子散落的除了金银花和菊花茶,还有许年唸给自己买的……姨妈巾。

  周荀弯下腰去给她捡,一股脑把那些东西都捡起来,袋子坏掉了,他拿在手上。

  语气还是很僵硬:“我帮你拿。”

  “你,你……”许年唸看到他手里拿包粉色的东西,大脑一顿猛抽。

  她觉得她的血压和心率现在一定很高,已经突破了阈值。

  “周荀。”她咬着唇,一把将东西抢过来,塞进包包里,“你有点分寸好不好。”

  她直呼他的名字语气并不好。

  但听得周荀身心俱扬,从尾椎骨到大脑,都传来一股舒适感。

  现在站在耀眼的阳光下,她的眉眼更是真切,他看得真真的,好看。

  她有点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老子不懂什么是分寸。”他嘴唇扬了扬,掺着真情。

  许年唸懒得和他废话,把挎包往肩上提了一下,往他反方向走。

  周荀刚准备挪动步子,她转身:“你站住,再往前,我不给你做糖了。”

  这句话才让他彻底将她放走。

  他双手插兜,脚步停在她用手画线的地方,随性地看着她远去。

  少女离去的方向尽头是一排矮房,在现代化的城市里有些破败,在这繁华都市的一角,无人道访着独自颓废。

  她走过时,风轻轻吹起,枝桠投下阴影在地面上缓缓摇曳。

  等到她都走远了,他才低嘲了一下。

  艹,老子是狗,这么听话?

  //

  晚上的局在一家高档的KTV举行。

  赵耀请客,周荀买单。

  沈贺川站在桌子上撕心裂肺唱了一首《死了都要爱》热场子,身边几个妹子笑得抽抽,但其实目光一直落向默默坐在一边的周荀。

  都知道周荀和路朝怡分手了,他现在可是单身状态。

  被邀请来的妹子大多数目的在他。

  按理说很坏的少年不会有人喜欢,可处于懵懂的少女总是会被这样气质的男生吸引。

  和周荀谈恋爱没什么甜蜜体验的。

  他不会动心,也不会做出亲密的举动,但女生会备受关注。

  莫名的,就满足了一些人的虚荣心。

  或许,也总有人觉得她会是那个例外。

  其中有一个妹子叫张希玥,九月末的天穿清凉的小吊带,热辣的短裤下套着渔网丝袜,长靴及膝,整个人性感热辣。

  今天她的头发还卷过,脸上的妆容精致,主动找关注。

  她往前倾了倾,露出的前胸很是性感:“慎爷,你不来唱一首吗?”

  周荀现在坐在独立的座位,埋着头,碎发遮住半张脸,只看到一条凌厉的唇线。

  他单手打开打火机的盖子,“啪嗒”一声又关掉,如此反复。

  不像是愿意搭理的样子。

  张希玥比较主动,声音更柔了:“慎爷,唱一个嘛,我们都没听你唱过。”

  “唱你妈啊。”他爆了粗口,略抬眼,目光狠戾如刀。

  连带她在内的女生连话都不敢说,往后退了一下。

  被吓到了。

  沈贺川马上打哈哈圆场:“漂亮妹妹们,我们慎爷不爱唱歌,我们玩我们的。”

  心里则是骂着:妈的真没眼力见啊,这也敢招惹。

  周荀没有照顾女生的原则,他看不顺眼谁都骂。

  这样就怕了?

  周荀早就知道,他们都怕他,要么是怕他家里,要么是怕他发了疯打人。

  他在他们眼里就不是正常人。

  如果是她会怎样?

  她或许拢着眉,眼波淡淡,无奈地看向他,很严厉:“你生什么气?”

11

  //

  一场生日会,因为周荀的那句话,剩下的妹子都噤若寒蝉。

  本来打算玩通宵的,硬生生在晚上11点宣告结束。

  沈贺川等人挨个把她们送回家,凌晨回到这里,准备叫上几个哥们开黑。

  赵耀骂沈贺川:“妈的,以后你别找一些不熟的妹子来。”

  沈贺川挠头:“这不是该换新鲜血液了吗,拯救一下……额,审美。”

  “你这审美也不行啊。”

  “那是,还没路朝怡好看。但听说这妹子出去传是她甩了慎爷。”

  “慎爷不生气?”

  周荀置若罔闻,他才不在意。

  沈贺川骂骂咧咧:“真没良心,又没对她不好,讲真的,六班的那些妹子都招惹不得。”

  一直没抬头的周荀突然加入了话题:“为什么不能招惹?”

  “成绩好啊,骄傲呗,瞧不起咱们,分手了还踩你一脚。”

  周荀继续问:“她们看得起哪种人?”

  沈贺川讪笑:“成绩好的?品德高的?反正不是咱们这种混子。”

  看到周荀突然发问,以为是他来了兴致,沈贺川准备继续和他聊。

  没想到他马上又沉默了,闭着唇,默默坐在一边。

  他把手伸进裤兜里拿烟盒,打开来看,空了。

  妈的,你也气老子。

  “慎爷,抽我的。”沈贺川抖了一根烟。

  周荀摇头,把靠垫盖在脸上,懒懒地:“不了。”

  他回味着奶糖是什么味,过了会儿,把靠垫扔开:“给我。”

  其余的人:你在坚持什么啊……

  //

  许年唸周日做完作业后开始复习。

  她放着磁带,把英语文章当成背景音乐。

  门外突然传来异动,随后还有江有枝娇嗔的声音。

  她皱眉,立刻把房间门锁上,插上耳机。

  大门打开后,果然有男人的声音:“就在这里。”

  江有枝拍着他的胸膛,瞄了一眼阳台紧闭的门,笑着:“这里不舒服。”

  男人的语气下流至极:“我想试试。”

  他像是没征求她同意,因为奇怪的声音响起。

  许年唸捂着嘴,把录音机声音调到最大,快要震破耳膜的程度,将头埋在枕头下,像一只被狂风摧残的鹧鸪。

  不知趴了多久,她抬起头,眼泪糊在脸上,耳朵还挂着耳机,放着混乱的英语句子。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月色透过窗,很孤独地照在她被打湿的脸颊上。

  她吸了一口气,擦掉泪,拉开小台灯,重新学习起来。

  除了学习之外,她还抽时间写了两篇广播稿。

  其实当年上中学时,她的眼界还不够宽广,思维也局限在一隅。

  等到后来长大,在大学度过的那一年,给了她很大蜕变。

  不管是眼界还是能力。

  起码曾经高中时,她写文章过多注意繁文缛节和遣词造句,不注重针砭时弊。

  后来学会了辩证思考,举例用典都会更有针对性一些。

  她考虑到最近的主题和热词,写了一篇国庆相关的文章,写了一篇当年少年奋发向上的文章。

  而这些东西,是她当年不愿意写的。

  觉得假大空,觉得很无聊,说到底就是学得太少却心比天高。

  做完这一切后,她看时间不早,江有枝带着男人在卧室里睡,她悄悄去洗澡洗漱。

  躺回床上又开始想,她明天还要不要低着头,要不要压低声音说话。

  这一切都是为了躲避他,现在已经无可挽回,也就没必要了。

  她伸出五指,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把手搭在脸上,闭眼睡了过去。

  //

  翌日。

  许年唸从往常的楼梯飞奔上楼。

  因为快要迟到了,所以她只顾着速度,没有看前路。

  在拐角处,转身时,脚下出现了一对白色球鞋鞋尖,淡而生冷的薄荷香袭来。

  周荀。

  她突然想到周末在匆忙之下对他的妥协——给他做牛轧糖。

  本来昨晚就该做的,但是遇到江有枝和她男人,她连房间都不敢出。

  醒来后这件事也彻底被她抛在脑后。

  周荀垂眸看向她,嘴角扬了扬。

  许年唸有些抱歉地抬起头,咬着唇。

  两人视线相接时,她看到了他幽暗深瞳里的点点光色,很淡。

  他的脸色大多是阴郁的,现在掺着一点笑意。

  周荀没说话,就这样好整以暇看向她,在等待什么。

  “抱歉啊。”许年唸给他道歉,“我被别的事耽误了,没给你……”

  话音未落,他的表情倏然变化。

  本来略微上扬的嘴唇,唇间绷紧,眉目间顷刻笼上骇人的阴霾。

  他皱眉骂了一句:“许年唸,你特么玩我呢。”

  他的谩骂毫不客气,语气很凶。

  许年唸再次向他真诚地说:“我是真的有事被耽误了,我下次给你做行不行?”

  “不行。”他突然伸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呼吸变得有点粗重 ,“你当老子很有耐心?”

  许年唸想挣扎,可是他的力气强势,她根本撼动不了。

  本来就是因为江有枝带人回来……

  手腕的痛感袭来,他是真的没有留情,她被这个力道拧得痛得失声。

  眼眶不可遏制地红起来。

  脑子里不由得钻出了穿插在英语文章后的声音,前世不好的记忆也席卷而来。

  “周荀。”她在颤抖着嘴唇喊出声,逼视他,眼镜和鼻头都红了,“你闹够了没有!”

  她声音带着哭腔,同时含着满满的嫌恶。

  周荀本来阴沉的脸和有些猩红的眼在某一刻,像是被这道声音影响了一般。

  他看向她的泛起水汽的眼眶,手立刻松开。

  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重重的热气伴随他的呼吸喷洒而出。

  “你特么以为我很有空啊?凭什么我就得围绕你转?”许年唸在情绪崩溃的时候,毫无理智地爆了粗口。

  说这些话时,她是吼出声的。

  凭什么啊!我上辈子被你折磨得还不够吗?

  周荀在意料之外,整个人都呆滞住了。

  他垂着头,站在前方,手垂在裤缝两侧,紧握成拳,上面青筋都鼓起来。

  “我根本不想看到你。”许年唸用力擦了一下眼角,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第二道铃声在此时响起来。

  她迟到了。

  //

  不知为何,许年唸的眼泪不可控制地往下流。

  周荀很讨厌,她恨死他了。

  可为何,记忆里会想起曾经,他在大雨滂沱中站在自家楼下,就是为了见她一面。

  为何又回想起,大一的时候,他买了一天一夜的站票,从南方到京城,捧着家乡的芙蓉花,把她堵在路边……

  她在教室外面擦干眼泪,平复好呼吸,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夏老师已经来了,看了眼时间,脸色有些为难。

  “许年唸迟到一次。”路朝怡是班上的班委,在这时开了口。

  这样一来,她只能在做早操的时候在前面罚站了。

  许年唸没心情去顾及这些,在夏老师的手势下往教室里走去。

  这一次,她没有埋头。

  虽然眼睛眼睛有些红,好在被眼镜挡了很多。

  班上很多人都看到了她的脸。

  “我的天,许年唸原来长这么好看吗?”

12

  //

  从门口到倒数第二排,全部的人都在看许年唸。

  眼含秋波,目光盈盈,娇小挺拔的翘鼻,天然的微笑唇,温婉又美艳。

  这样看就非常好看了,如果摘下眼镜或者把头发撩起来,会更让人惊艳。

  “直接当江安的校花都可以。”

  谭喜双手托下巴看向她:“年唸,你太好看了,我碰瓷到了一个宝藏前桌。”

  许年唸刚才的情绪起伏很大,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现在笑容淡淡的,有些勉强:“说什么呢。”

  而坐在前排的路朝怡拍了一下桌子,严厉地对周围嬉笑地人大喊:“安静!”

  “噗,一天到晚只知道说这句话。”

  “就是,是不是因为风头被许年唸抢了在发脾气。”

  路朝怡听到这些话后,没有责怪说话的人,而是朝许年唸瞪了一眼。

  “迟到的人快交作业,做早操的时候去主席台罚站。”

  许年唸现在懒得理她,把作业交了之后就准备早自习去了。

  她摸了一下眼眶,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

  //

  城外的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机车正在疾驰而行。

  周荀把速度加到最大,不要命地往一些大卡车身边逆行穿梭过去,车轮扬起一阵浓烟。

  车胎在强烈摩擦下升起一股焦臭味,在尘土飞扬里,他猛地刹车。

  然后扔下头盔,整个人趴伏在车身上,有些急促着呼吸。

  眼神晦暗,声音也有点干涩:“老子没想欺负她。”

  //

  江安中学有个规定,做早操的时候,当天迟到的人会去主席台上,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接受惩罚。

  许年唸在早操铃响起的时候就往下走。

  谭喜在旁边安慰:“没事的年唸,下面的人都做操去了,没空往上面看,也不会记住名字,不丢人。”

  许年唸其实自嘲的是,如果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被这样惩罚,会非常不能接受。

  觉得这简直是她好学生的人生中一个黑点。

  后来知道了,一些错误根本不算什么,而也不必要把老师的批评视为对自己的全盘否定。

  她现在心态很平和。

  谭喜还在一个劲安慰她,仿佛比她更为焦虑:“年唸,你要是不高兴,你就告诉我。”

  “谭喜,我没事。”她轻声说,声音如春风拂面。

  谭喜愣了,看着这个泰然自若的少女。

  她的面庞是漂亮至极的那种,每一个五官都像是女娲造人时偏心的产物。

  而她骨子里散发的淡然和随性,又给她的美艳多了几分知性美。

  怎么就这样恰到好处呢。

  谭喜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在她肩头蹭了蹭。

  好想喊姐姐,但又好想去照顾。

  矛盾得很。

  许年唸来到主席台上方,其余的同学在下面集合。

  与她同样迟到的人还有其他班的好几个人,一起在上面,在值日老师的背后站成一排。

  在他们做操之前,老师拿起话筒,严厉地念他们的名字。

  “今天迟到的人有,高一七班孙新,高一十班李家乐,高二六班许年唸……”

  许年唸被念到名字的时候,她自己倒没什么反应。

  下面有些人不太淡定了。

  “这个叫许年唸的,是不是短头发那妹子。”

  “好像是,长得真有气质。”

  像这样的早操活动,沈贺川之流是绝对不会来参与的。

  然而今天偏偏是个例外。

  沈贺川流里流气地站在十班队伍的最后一排,听到许年唸,嗤了一声:“这好学生也迟到啊。”

  抬眼去看,那么远,也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他瘪瘪嘴,然而下一秒就呆了。

  周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主席台,不耐烦地站在那里。

  “我靠,慎爷想干什么?”

  值班老师一个一个念名字,念到最后的时候,发现队伍里还多了一人。

  他看向他,发现是学校里那个臭名昭著的混混。

  于是关掉话筒,看向他:“周荀,你来干什么?”

  周荀言简意赅:“迟到罚站。”

  “这名单上没你。”老师不知道他想搞什么名堂。

  他觉得这些人迟到不迟到都无所谓,因为校规根本约束不了他们了,社会的败类渣滓,以后迟早进少管所。

  “妈的,我说我迟到了。”他更加不耐烦了,眉眼间的戾气都快溢出来。

  这句话一下把老师惹恼了:“你,你就给我在这,待会儿体罚。”

  不知为何,值日老师有种错觉,就是他让周荀罚站的时候,周荀反而还满意了一点。

  他从他身边轻蔑地擦肩,走向端正站在另一侧的女生。

  周荀来到许年唸身边,扫了她旁边的男生一眼。

  那位男生颤抖着身子主动挪出一截:“我,我让你。”

  周荀就这样站在许年唸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操场。

  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走到哪里都自带话题。

  “周荀好帅。”

  “对啊,个子那么高,他今天的校服也穿得好好看啊。”

  只有沈贺川看到他这样做,大喊着:“没救了。”

  许年唸并不喜欢和他这样近距离接触。

  他哪怕是无声在身旁伫立,气压也席卷而来,让人无所适从。

  让她手脚有种无法安放的错觉。

  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刻,他忽然开口。

  “老子不要你的糖了。”他的声音冷淡,“特么别哭行不行。”

  许年唸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心里的感觉很异样,像是抽了一下。

  好在老师让下面开始做广播操了,在主席台上的人要分开站,男生做俯卧撑,女生则是手撑地。

  在这样的安排下,她在感觉身边他强势的气息渐弱一些。

  许年唸身体素质不行,手撑地的时候,没等到一小节,她就稍微摇晃了一下。

  余光里的周荀一上一下地坐着俯卧撑,看起来轻轻松松的感觉。

  他屈臂时,带动着肌肉发力,结实又精壮。

  许年唸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偷ггИИщ看他那么多回了。

  她马上收回视线,偷偷红了脸颊。

  她努力不注意他,而是专心看着地面,感受手臂支撑不住时的颤抖和摇晃。

  身后有一个带着袖章的值日生,负责监督他们。

  许年唸的裙子本来就短,现在趴下,裙摆往下垂,身后的一截领域过于暴露。

  值日生瞄了几眼,红了脸。

  就在他们好好接受惩罚,下面的人也认认真真做操的时候。

  周荀忽然站起来,冲向值日生,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值日生的鼻子瞬间呲呲呲地往外流血,染了大片校服衣领。

  身边的一些人惊呼。

  值日的老师冲上去拉周荀,但被他推开。

  他将男生踹在地上,像发了疯的野兽一样,冲上出将他按出,拳头用力砸在他身上。

  “周荀,你给我住手。”老师拉不住他。

  许年唸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站起身看时,周荀已经把那人打趴在地。

  而地上流了一滩血。

  她心里一紧,毫无顾忌地冲了上去:“你住手啊,再打会很严重的!”

  周荀现在已经拦不住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眼前只有鲜红一片,还有刺眼的白茫,他脑海里绞痛欲裂,整个人都很难受。

  许年唸知道是他发作了。

  她毫不犹豫扑向了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他紧紧拥抱住。

  将他的动作往下按,一只手拍打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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