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花缘》与花

《镜花缘》开篇点明：“镜花水月，皆是虚妄”，除了暗示故事的宿命性之外，也体现了“花”在这部小说中的重要性。小说最初讲述了百花仙子和武则天醉诏花神，为此后百花仙子降红尘转世百位才女的情节做了铺垫，更是凸显了“花”在作品中的不可或缺。在《镜花缘》中，作者李汝珍以“花”开篇，也以“花”推动故事的发展，更是将“花”的感情色彩与独特品质赋予各个女性角色，以“花”来暗示女性角色的姣好容貌、美好品行。小说开篇，百花仙子在西王母的蟠桃盛会上讲述了这世间百花是如何的精致美丽：“所以同一梅花,有绿萼、朱之异;同一莲花,有重、并蒂之奇。牡丹、芍药, 佳号极繁; 秋菊、春兰，芳名更伙。”

恽寿平 牡丹

其实“花”的文学性表达在中国文学中较为常见。如著名长篇小说《红楼梦》，其中就有许多“花”的描写。首先《红楼梦》中有许多关于花朵的自然描写。其次其中有许多以花为主题的情节，例如其中的诗社海棠社、菊花社，桃花社等均以花为名。《红楼梦》中的诗词歌赋更是与花密不可分，如《桃花行》、《柳絮词》，《咏红梅》，《葬花吟》等等。除此之外，《红楼梦》中以花喻人的写法，更是巧妙得体。书中曹雪芹以花写人，将花的特征赋予相对应的女子，以花暗示她们的性格与命运。书中以花写人的最著名情节应为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在这次夜宴的描写中，大家齐聚行“占花名儿”的酒令以贺宝玉生日，每个人抽取花签，每只令签上有一枝花和一句诗，这令签上的花和诗词正是八位女的性格和人生结局的暗示。曹雪芹将宝钗、探春、李纨、湘云、麝月、香菱、黛玉、袭人分别比为牡丹、杏花、老梅、海棠、荼靡、并蒂花、芙蓉花和桃花。

宝钗所抽签上画牡丹，题 “艳冠群芳” ，有诗 “任是无情也动人”一句。袭人所抽签上画杏花，题“瑶池仙品” ，写诗 “日边红杏倚云裁”一句。李纨所抽签上画老梅，题 “霜晓寒姿”，有诗 “竹篱茅舍自甘心”。湘云所抽签上画海棠，题 “香梦沉酣” ，有诗句 “只恐夜深花睡去”。麝月所抽签上画荼靡花，题 “韶华胜极” ，有诗句 “开到荼靡花事了”。香菱所抽签上画并蒂花，题 “联春绕瑞”，写“连理枝头花正开”。黛玉所抽签上画芙蓉，题 “风露清愁”，写 “莫怨东风当自嗟”。袭人所抽签上画桃花，题 “武陵别景”，有诗句 “桃红又见一年春”。

（二）上官婉儿论“三十六花”

从《红楼梦》中可以看出， 中国文化认为花是有感情和品格的，因此既有高品格的花，也有平庸的花。在《镜花缘》中，李汝珍借上官婉儿之口，将他对花的品格细加评判，即上官婉儿“三十六花”论中的花中“十二师”、“十二友”、“十二婢”。

1）十二师：

所谓师者，即如牡丹、兰花、梅花、菊花、桂花、莲花、芍药、海棠、水仙、腊梅、杜鹃、玉兰之类，或古香自异，或国色无双，此十二种，品列上等。当其开时，虽亦玩赏，然对此态浓意远，骨重香严，每觉肃然起敬，不啻事之如师，因而叫作“十二师”。

2）十二友

如珠兰、茉莉、瑞香、紫薇、山茶（）、碧桃、玫瑰、丁香、桃花、杏花、石榴、月季之类，或风流自赏，或清芬宜人，此十二种，品列中等。当其开时，凭栏拈韵，相顾把杯，不独蔼然可亲，真可把袂共话，亚似投契良朋，因此呼之为“友”。

上官婉儿认为月季四时常开，其性最长，因此为“友”。

3）十二婢

至如凤仙、蔷薇、梨花、李花、木香、芙蓉、蓝菊、栀子、绣球、罂粟、秋海棠、夜来香之类，或嫣红腻翠，或送媚含情，此十二种，品列下等；然其开时，不但心存爱憎，并且意涉亵狎，消闲娱目，宛如解事小鬟一般，故呼之为“婢”。

上官婉儿认为“芙蓉生成媚态娇姿，外虽好看，奈朝开暮落，其性无常”，因此为“婢”。正如上文所讲《红楼梦》中黛玉所抽花签为“芙蓉”，除指黛玉清冷孤傲，也暗示了她的命运如芙蓉般“朝开暮落”，早早仙去。

（三）武则天醉诏花神 众花神依次应诏

《镜花缘》中开篇写道武则天醉后诏百花齐放，腊梅仙子同水仙仙子忙回洞送信，牡丹仙子之后同兰花仙子冒雪各处找寻，但毫无踪迹。因百花仙子与麻姑下棋未归，众花仙无处可依，只得前去应诏。虽最终百花齐开，但众花仙并非一同应诏。

1）九仙子当即应诏

面对武皇的谕旨，百花仙子中有九位地位低微的花仙当即决定前往应诏承旨，分别为桃花仙子、杨花、芦花、藤花、蓼花、萱花、葵花、蘋花、菱花共九位仙子。当谕旨颁布后，桃花仙子第一个说道：“据小仙愚见:为今之计,惟有各司本花,前去承旨。… 设或逾限违了圣旨,岂同儿戏!… ,除承旨之外,安能另有别见。… ,岂有违旨之理!” 杨花仙子同其他八位仙子一齐说道：“但我等虽忝列群芳,质极贱微,道行本浅,位分又卑,既乏香艳之姿,兼无济世之用,何能当此违旨重谴?一经被谪,区区微末,岂能保全?再四斟酌,不能不筹’且顾眼前’之计。此时业经交丑,那旨内说:“莫待晓风催。转瞬就要发晓,我们惟有各司本花,先去承旨。日后即使洞主责备,亦当垂鉴下情。且吾辈倘竟违旨,俱获重罪,洞主身为领袖,又安能置身事外?今既循分承旨,彼此均无过失,洞主犒赏不暇,岂有责备之理!” 虽然桃花位列花中“十二友”，但其余八种花均为位卑质贱的不知名小花，因此这一行九位花仙“率先垂范”，前往应诏开花，极为符合花朵特质和人物性格。

2）十一仙子勉强应诏

与那九位当即应诏的花仙不同，另有牡丹、兰花等花仙拒绝应诏，忙于寻找百花仙子。其中兰花仙子首先表明立场：“小仙同桂花仙姑所司之花,原有四季’之名,四时莫不可放。此刻就去承旨,也无不合。但细细忖度,自应找寻洞主,禀知为是。况’罚不责众’,如果立意都不承旨,谅那世主亦难遽将群芳尽废。且众姊妹虽以花卉为名,并非独供玩赏,其中隶于药品济世的亦复不少,若都废了,何以疗疾?以此看来,更可放心。况时值隆冬,概令群花齐放,未免时序颠倒。虽皇皇圣谕,究竟于理不顺,即使违误,谅难加罪。所谓’言不顺则事不成’。若’名正言顺’,事在必行,我们一经闻命,自应即去承旨,又何须禀知洞主;现在行止在于两可,所以不能不候洞主之命,小仙拙见如此。” 桂花、梅花等仙子虽拒绝应诏，但久等牡丹仙子寻百花仙子未归，又有功曹、土地等不停催促，眼看清晨时分百花中已经去的十有八九，洞中等候的桂花、梅花、菊花、莲花、海棠、芍药、水仙蜡梅、玉兰、杜鹃、兰花共十一位花仙也不得不勉强前往奉旨开花。牡丹仙子外出寻找无果时，诸位花仙先后前去应诏，只留桂花等十一位花仙拒不承旨。这十一位花仙均位列花中“十二师”。因此这十一位品德高洁、拒不奉召的花仙形象与她们所代表花朵的文化情感也是相符合的。

3）牡丹仙子被迫应诏

武皇诏书颁布后，牡丹仙子得到水仙和腊梅仙子的信息后首先表明态度：“洞主究系众人领袖,岂可不候号令,擅自前去。”后又在众花仙纷纷应诏时前往寻找百花仙子：“众心不齐又将奈何!小仙惟有再去寻访。” 牡丹仙子四处寻访无果，回到洞中发现众花仙早已前去奉旨开花，也值得赶往上林苑。上林苑中武则天正因为牡丹迟迟未开而大怒，吩咐以烈火炙烤园中千余株牡丹，先将其枝梗炙枯而不伤其根，如果牡丹开花则撤去火盆，如果不开则铲除各处牡丹，并以刀斧捶打，成为齑粉：“尔等即烧炭火千盆,先把千株枝梗炙枯,不可伤根。炙后如放叶开花,即将炭火撤去。俟到巳时无花,再将所余千余株,也用炭火炙枯。交午时,如再不开,立将各处牡丹,一总掘起,用刀斧捶为齑粉。” 后牡丹在已经烧为枯枝的枝干上开出端庄美丽的花朵，但武后余怒未消，将宫中牡丹一应铲除，贬至洛阳。牡丹仙子是得到武皇诏书后第一位明确反对百花齐放的花仙，此后她多次奔波寻找百花仙子，直到天亮后洞中花仙全部奉召开花后，才不得已在武皇的逼迫下满开牡丹。牡丹位列花中“十二师”之首，因此牡丹仙子的所作所为也极为符合上官婉儿的评价：“当其开时，虽亦玩赏，然对此态浓意远，骨重香严，每觉肃然起敬，不啻事之如师。”

（三）中国花文化

自古中国的审美观就认为花朵是有灵性感情之物，并且将这种“花文化”和“花审美”体现在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除了《镜花缘》中上官婉儿的三十六花中“十二师”、“十二友”和“十二婢”，宋代的张敏叔有“花中十二客”一说，为：牡丹为贵客，梅为清客，菊为寿客，瑞香为佳客，丁香为素客，兰为幽客，莲为净客，茶蘼为雅客，桂为仙客，蔷薇为野客，茉莉为远客，芍药为近客。宋代曾端伯“花中十友”一说，分别是：韵友荼靡花、雅友茉莉、殊友瑞香、净友莲花、仙友桂花、名友海棠、佳友菊花、艳友芍药、禅友栀子。（另有一种说法宋代曾端伯“花中十友”为：兰花芳友，梅花清友，腊梅花奇友，瑞香花殊友，莲花净友，栀子花禅友，菊花佳友，桂花仙友，海棠花名友，荼蘼花韵友。）

清代张潮《幽梦影》说：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更有有著名的周敦颐《爱莲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中国民俗风情也深受花文化的影响，如中国有着特意赏花的花朝节。相传花朝节即来自武则天赏百花。唐朝以来农历二月十五日认为是百花生日，因此定为花朝节。如《杭州府志》云： “二月花朝以往，士女争先出游，谓之探春。……每当春日桃花盛放，一望如锦，游人多问津焉。” 《清稗类钞》则记载了清宫中花朝节的情形： “二月十二日为花朝，孝钦后至颐和园观剪彩。时有太监预备黄红各绸， 由宫春剪之成条，条约阔二寸，长三尺。孝钦自取红黄者各一，系于牡丹花，宫春太监则取红者系各树，于是满园皆红绸飞扬……系毕，即侍孝钦观剧，演花神庆寿事。”

中国花文化源远流长，花卉在中国文化中的特殊意义体现在文学、民俗、审美诸多方面。除了其装饰价值和审美价值外，花在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古代文化中被赋予了更多的象征意义和人格化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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